正谈论着姜姑娘,江荣便来禀报,说是姜姑娘已醒,让江燮尽快去见她。
江燮刚拿起茶盅,一顿,又放了回去,他问道:“她说什么?”
江荣偷偷觑了眼江燮的脸色,垂下头道:“姜姑娘说,不管您在忙何事,让您立刻去见她。”
司徒空乐了,那种看热闹的雀跃感再次油然而生。
这姜姑娘可真勇!在王府里,还没谁会说让江燮尽快去见他,定是个有趣的人。
江燮黑着脸前往凌波阁,司徒空笑眯眯的跟着。
寝房门口站着几个丫鬟,这几人本应该里头伺候,见到江燮纷纷垂首行礼,一个大丫鬟回禀,是姜姑娘让她们都出来的。
江燮颔首,阔步走了进去。
越过屏风,便看到姜易安坐着。她一只脚支在床榻上,一只脚耷拉在床下,头抵在床架上,双目失焦,脸色惨白,满身的疲惫与愁容。
他脚步一顿,原本做好了要再次吵架的准备,可现下她如此孱弱的模样,倒有些于心不忍,心里的火气也被浇灭不少。
姜易安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见到那张在内心咒骂过无数次的脸庞,她腾的站起来,刚一动,身上、手臂、腿上的鞭伤便传来一阵阵疼。
她“嘶~”了一声,眉眼皱在一起,又慢慢坐了回去。
江燮注意到她这番表情变化,于是上前关切问道:“可是伤口又疼了?”
姜易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废话,抽你几鞭子,你不疼。啊,啊...给我找点麻沸散来。”她鼓足勇气轻轻掀开衣袖,那一条红色血痕又粗又长,血肉模糊。
“我就知道,我不该救你。”她吸了吸鼻子,几滴眼泪流了下来。
莫名其妙被偷刚研制好的毒药也就罢了,还被威胁假扮情人,这假扮情人的活居然如此凶险,还要挨鞭子,还是当今太子打的。这说出去谁信?
她越想越觉委屈,抽噎声渐渐大了起来,眼泪也越掉越多。
江燮握了握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他朝身后瞥去,刚还在身后的司徒空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门口,正与那丫鬟言笑晏晏。
他不禁有些烦躁起来,他长吁一口气,掏出一个帕子,走到姜易安面前,柔声道:“你,你先别哭了,擦擦,我找人来为你诊治。”
姜易安双目朦胧,一方天青色的锦帕出现在眼前。她一把扯过,抬起头,掖了掖眼角,敛了敛情绪。
司徒空被江燮狠踢了一脚,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见到姜易安惨白的小脸,眼睛微红,愁容未散,突觉这女子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是可怜。他向她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司徒空,初见姜姑娘,我是江二的朋友,同你有一样也是个医者。”
姜易安吸了吸鼻子,起身还礼后又坐了下来,她好奇问道:“这上京城中姓司徒的有几家?”
“仅一家。”
“那司徒宽是您什么人?”
“我祖父。哎,姜姑娘可认识我祖父?”司徒空惊讶,这女子居然知道他祖父名字,还这般直呼而出。
“司徒晔、司徒才哪位是您父亲?”姜易安歪着头,嘴角上扬继续问着。
“司徒晔是家父。”
“哦,原来是你呀。”姜易安激动的站了起来,朝司徒空笑笑。
“姑娘可认识我?”司徒空茫然问道,脑海中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翻过,可就是没有姓姜又与祖父有关的人。
“你祖父说他最得意的门生除了我便是他嫡长孙,那不就是你了?”
“嘿嘿嘿,我祖父真这般说?”印象中的祖父一直是不苟言笑,不管他学的好或不好,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司徒空还是头次听说自己是祖父认可的最得意的门生,他爽朗的一笑又问道:“姑娘的医术也是师承我祖父?可我怎从未在府上见过你呀?”
“师父都是来我家医馆教授,我七岁那年就拜他老人家为师,他可跟我讲了你许多趣事呢,比如,把泻药放在你父亲的鸡汤里,还有把痒痒粉撒你姨娘房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嘿,那,那是我年少无知,让姑娘见笑了。”司徒空微微拱手,又抓了抓后脑勺,笑的有些赧然。
“师父说待他这次游历回来,便让你带我吃上京城里好吃的,不曾想这边遇见你了。师弟!”姜易安热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弯弯,对着她露齿一笑。
司徒空捂了捂被拍疼的胳臂,笑着喃喃道:“师,师姐?”
姜易安颔首,她道:“师父说了,我年长你一岁,自然便是你师姐。哎,你带药箱了吗?给我找点麻沸散。”
“哦,哦好的。”这突如而来的师姐,让司徒空有些手忙脚乱,他将整个药箱都搬到了床榻上,拿了一个白色瓷瓶递给姜易安。
姜易安撸起胳膊,指着鞭上道:“撒些,不用多。”
“啊?”司徒空讶然,还从未有人要求在鞭伤上撒麻沸散的,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女子,许是怕痛,就轻轻抖了一些上去,那两道鞭子主要落在手臂、腿、后脖颈三处,那手臂上比较严重,两道鞭子交叠之处看上去很是血腥。
撒了麻沸散不多时,姜易安就感觉轻松许多,她冲着司徒空灿烂一笑道:“同样的痛,我比旁人要觉痛更多,师父说是天生的,许是遗传,他老人家研究了许久都不得其法。劳烦你了,师弟!”
司徒空手一顿,忽然想起祖父曾找他说起过,说是有人因割破手指疼到昏阙,是奇症,药石无医。
他抬头看了看这个笑容明朗的师姐,忽然有些愧疚起来。他将那瓶麻沸散放在桌案上,柔声说道:“师姐,这个留给你,回头你要是疼了,再撒些,待伤口结痂就不疼了。”
“好,多谢师弟。”姜易安抓了药瓶,又回头看了眼床榻,身上衣裳未换,也未拉下东西,她转头朝司徒空问道:“师弟,你可送我一程?我家医馆就在玉带巷,作为报答,我请你吃好吃的。”
司徒空点点头:“这等小事,何需师姐报答,走。”他快速收拾好药箱,刚走了两步看到那黑着脸的江燮这才想起,两人这可是在澜王府!他脚步顿住,略有些尴尬,方才与师姐聊得甚是高兴,竟然忘记了江燮这尊罗刹也一直在的,看他表情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姜易安对一旁站着的江燮熟视无睹,她径直走了过去,刚与他擦肩,手臂便被他抓住。他对司徒空道:“我自会送她。”
“哦,哦,好。”司徒空连连点头,只想快点逃离这修罗场。
姜易安眼睁睁看见司徒空小步跑了出去,几番挣扎始终挣脱不开,她习惯性摸了摸腰间,手里一空,忽然想起自己今日没戴那针包。她恼怒起来,提力狠狠踩了他一脚。
一声闷哼,江燮眉头皱起,他动了动他的脚,又麻又疼,但手始终未松开。
“你松不松,你再不松,可还有一只脚啊。”姜易安怒目切齿道。
江燮躲开她的目光,朝虚空处长吁一口气,他按了按额角,道:“今日你被抓去刑部之事,是我大意。”他顿了顿,瞥了眼姜易安的神色,又说道:“你放心,这两鞭之仇我一定替你报来。”
“怎么报?打回来?”姜易安嗤笑道。
江燮嘴角微微一抽,心叹:当今太子,常人偷觑一眼都可论罪,这女子还想打回来,真是胆大如斗。他道:“打回来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不是现下。”
姜易安眨了眨眼,灵光一闪,犹如醍醐灌顶。她吞了吞口水,向前挪了几步,紧紧挨着江燮,双手紧紧抓他的衣襟,微微仰头,压着声音问道:“你该不是想说,你那晚是去杀那人的吧...”
江燮身体有些僵硬,姜易安突如其来靠近让他微微发怔。
她眉宇间透着一股灵秀之气,眉形修长而微微上扬,此时有些微微蹙起。她双眸熠熠,如秋水般深邃,似能洞察人心...她身上泛着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若有似无,一直萦绕在他鼻尖。
“问你话呢!”姜易安双眉拧更紧,声量加重了几分。
江燮猛然回过神来,他低头看了看她纤细的手指攥着他的衣襟,指节都有些泛白。他不语,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有些微微起热。
姜易安一怔,额间被一只大手覆盖,微热又有些粗糙。她猛然一把拍开,退了几步道:“你这是作甚?男女授受不亲。”她侧着身体,警惕的盯着江燮。
江燮愣住,那只手微微有些发麻,他默默放到身后反驳道:“方才司徒空替你上药,你怎不说男女授受不亲。”
姜易安道:“医者面前无男女,你是医者吗?”她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他还没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于是声音缓和几分追问道:“王,王爷,你跟我说句实话呗,那晚你刺杀失败反被人追杀,真是太...子?”
江燮瞥了眼她,转过头去,小步往前走悠悠道:“若我是你,便不问这么多。我送你回去,你老老实实待在医馆,哪里都别去,我会命人暗中保护你。”
姜易安气不打一处来,她上前拦住他不甘心的问道:“你不说也可以,那你告诉我,我们之间何时能划清?”
江燮脚步一顿,疑惑道:“划清?”
姜易安双手叉腰道:“对啊,比如,我抛弃了你,大家日后老死不相往来那种。”
江燮嘴角微勾,驳道:“为何不是我抛弃你?我堂堂王爷...”
“王爷又如何?我还公主呢!”姜易安朝他翻了个白眼,打断他道:“总之,你得说个时间,何时?”
江燮垂首,心里盘算道:此事他已洗清嫌疑,只要寻个时机斩断两人关系即可。
他抬眸,窗外天色已暗,他道:“我送你回去,马车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