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将元德堂门口喝凉茶的人都冲散了,仅剩二三人躲在檐廊下,不知是躲雨还是赏雨。
一个小丫鬟站在元德堂门口伸着脖子朝里望,目光落在江荣身上未多做停留便转身跑去了隔壁的摘星楼。
她一鼓作气,噔噔噔跑上二楼,还未喘匀气便喊起来:“小姐,小姐,小姐!”
二楼两侧摆放着好些成衣,中间的柜台摆放了一些饰品,琳琅满目。走到底,是个梳妆台,有两个丫鬟各自高举着一套衣服站在一侧,依兰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两枚钗环出神。
昨日的赐婚圣旨如一道惊雷打在她心间,搅得她日夜难眠。
澜王爷竟然要娶元德堂那毫无淑女风范的姜易安,还求得了圣上赐婚。这天大福分竟然落在这臭丫头身上。
好在,她只是澜王侧妃,那正侧的位置自己争不上,可侧妃之位,那姜易安可得,她为何不可得?!
小丫鬟的喊声惊的她回了神,她蹙了蹙眉,呵斥道:“住嘴!这么大声作甚?”
小丫鬟当即闭了嘴,垂着头道:“小姐,澜王爷还在医馆。”她说完便退到一侧,垂头候着。
依兰将手中的钗环又拿到发髻上比了比,终选了一枝金嵌珠宝蝴蝶簪戴上,她微微左右摇头,那蝴蝶的触须便也跟着晃动,很是灵动。
她将另一枝钗环放入锦盒中,慢悠悠起身,开始打量起丫鬟拿着的衣衫。一件是宝蓝色,一件是红色,都是时下最新的样式。
她手指触在红色裙摆上,正犹疑,便听那小丫鬟怯怯道:“小姐,奴婢方才看到澜王爷的随从从王爷马车上拿了一个件宝蓝色的衣袍,似,似是王爷要更衣。”
依兰闻言手指一顿,双眸瞬间被点亮,她问道:“你可看仔细了?”
“奴婢看清楚了,宝蓝色,就同这件衣裳一个颜色。”
“换这件。”她芊芊手指一扬,丫鬟当即撤了另一件,两个丫鬟抬上围屏,给她更衣。
藕粉色轻纱半臂,宝蓝色齐胸襦裙,配上红色帔帛,温婉中不失清丽。
依兰在铜镜前检查一番,道了句:“鹂儿随我走。”便昂首往元德堂走去。
元德堂大堂内,陈夫人正与三娘攀谈。
平日里,她可是甚少出现在这元德堂,今日为了替女儿打前锋,可使了浑身解数。
三娘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直至依兰出现她才明白这娘俩此行的目的。趁那娘俩低头窃窃私语的间隙,三娘喊了翠衣,让她去告诉姜易安便说是依兰来了,别让王爷下来。
翠衣跑到二楼诊间,江荣候在门口,那江燮已更好衣正在喝药。
她敲了敲门,推门而入,见自家小姐正叉着腰,似在训江燮,就听她道:“全喝光啊,一滴都不许剩。”
翠衣缩着脖子,也不敢看江燮。她躬了躬身轻声喊了声:“王爷。小姐。”
江燮颔首。
姜易安瞥了眼翠衣,见她一个劲的使眼色,便问道:“有何事?”
翠衣支支吾吾,想把姜易安喊过来,又畏惧江燮那审视般的目光。
姜易安不耐烦道:“快说,快说。”
翠衣闭了闭眼,朗声道:“三娘说依兰小姐来了,别让她冲撞了王爷,让王爷晚点下楼。”
一息沉默。
姜易安瞥了眼依旧喝药的江燮,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向下看去,那依兰果然端坐在楼下。
她打量了她几眼,忽然转头看向江燮,心里乐开了花。人家盛装打扮,可不能枉费她一片心意啊。
她压了压嘴角,关上窗户,轻咳几声道:“哎,这伤口也处理好了,药也喝好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最后一口汤药入口,江燮拿出帕子,掖了掖嘴角,抬眸瞥见姜易安一脸的狡黠之色,心里一跳。这女子,又耍何花样?
他向后靠了靠,假装不想走的样子,道:“本王头还有些头痛...”
“哪?这里?我给您按按。”姜易安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她双手的手指按在他额角,指尖传来一道轻轻柔柔的力。
这姜易安站的如此近,江燮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他目之所及之处便是她洁白的脖颈,脖颈上有根红绳,半藏在衣襟,半露,他呼吸一窒,随即便恼了起来。
他一把拍掉她的手,起身道:“姜姑娘,男女...”
“男女授受不亲。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王爷,您慢点,慢点。江荣,你主子要回府了!”姜易安一声高呼,江荣就打开了房门。
江燮被她半扶半拉推到门口,听她道:“慢点走,可得注意身上的伤。”
她说罢便笑嘻嘻的往楼下跑,边跑边喊:“三娘,三娘,我肚子好饿啊。”
楼下大堂里的人听到声响都朝楼梯口望去。
看到小厮装扮的姜易安,陈夫人一愣,看清了以后尴尬笑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易安啊。”
依兰上前朝她笑笑,拉着她的手亲昵道:“易安,原来你在楼上啊。可让我好等。”
一阵香风扑来,姜易安深吸一口气,道:“依兰阿姊,你可真香啊。”她朝身后扫了一眼,瞥见那袭宝蓝色,便又夸赞道:“依兰阿姊,今日你可真好看啊...”
依兰有些仲怔,这还是头一回姜易安如此热情夸赞她,她还来不及思考,便看到从楼梯上下来的人。
那人着宝蓝色圆领袍衫,身形颀长,方脸阔眉,鼻梁高挺,英俊不凡,贵气逼人。
依兰看呆了,目光紧紧随着他移动。
江燮走了两步,忽而驻足。他拿着帕子掩住嘴唇,低头一阵咳嗽,那瘦削的肩膀,随着咳嗽声微微震动。
这病弱书生的模样,倒是让依兰心生几分怜惜之情。传言,澜王爷身受重伤,一身武艺尽废,原来是真的。
依兰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昔日的少年战神如今如此模样,真让人心疼...
三娘与陈夫人上前躬身行礼:“给澜王请安。”陈夫人扯了扯发愣的依兰,依兰回过神,躬身盈盈一拜:“民女给王爷请安。”
江燮一一扫过,轻轻颔首。
姜易安忽然一把拉住依兰,把她往江燮的方向稍稍一推,热情夸赞道:“哎呀,依兰阿姊,你今日怎来了,你真是好看。哎,这身衣裳也好看。”
依兰的桃花眼羞赧似的朝江燮一望,而后微微垂头。
她这一望,没逃过三娘的双眼,她是又气又恼。这三人这么一站,澜王爷与那依兰倒像是一对,而自家姑娘倒像是两人的小厮。
她皱着眉头望向姜易安,见她一副乐呵呵没心没肺的模样,忽然狐疑起来。这丫头究竟是看不懂依兰的用意,还是...平日也没见她与依兰这么亲热...
与她有同样心思的还有旁边的陈夫人,只是,她完全没顾得上去猜姜易安为何有此举动,只觉得自家依兰与这澜王爷站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江燮不明所以,一直盯着姜易安,用眼神询问:你何意?
姜易安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江燮,示意他夸赞两句,可却听到他冷冷道:“你随我去车上,我有两句话同你说。”
姜易安小脸一沉,道:“不...”
“安安,听话。”
姜易安:....
又来了...这简直是恶心死人不偿命啊!
她瞪了他一眼,气冲冲走到门口,望了眼绵绵细雨止住了脚步。
大雨已止,细雨未停,雨丝细细密密,如丝如缕,轻柔飘落。
翠衣撑起门口放着的油纸伞,江燮对她道了句:“给我罢。”翠衣立即垂头递了上去。
江燮撑伞走入雨中,对姜易安道:“安安,来。”
这笑容和煦,声音如沐春风,身后的依兰看得不由得上前一步。
而那姜易安嫌弃似的抚了抚手臂,耷拉着脑袋走到他身边。
两人共撑一把伞在绵绵细雨中散步,羡煞这巷弄里多少女子...
“快说,你又有何话?”一入车厢,姜易安便不耐烦的催促道。
江燮淡淡道:“上一个同我如此说话的人,你猜他最后如何了?”
姜易安心里一咯噔,方才想起,这人可是王爷!她属实过于嚣张了些。她轻咳几声,随即正襟危坐,垂首等待江燮说话。
江燮身心顿觉舒爽。
他道:“姜姑娘,事已至此,望你好好待嫁。今日之事,本王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你是聪明人,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这元德堂好好考虑考虑。”
姜易安挪了挪身体,她不死心的问道:“你真不考虑找个别的女子...依兰阿姊如何?你看她多好看,今日还同你穿了一样颜色的衣裳。她知书达理,还会抚琴。我看她也看上你了。”她又凑上去坐到了他身边,撩起帐幔一角对他道:“你看你看,依兰阿姊定是对你有意,她可一直在看马车呢。”她转过头,便见到江燮黑着脸。
他冷声道:“你以为本王是何物件?你想如何便如何?这上京城中,看上本王的女子多的是,怎么,本王都要一一娶回家不成?”
她努了努嘴,放下帐幔,又坐回原位。
“你最好歇了这心思。下去罢,我乏了。”
“哦。”
姜易安一脸丧气,掀开帘子便跳了下去。
待姜易安一走,江燮嘴角瞬时扬起,这大半日功夫,终于在此刻才觉呼吸舒畅了些。可脑海瞬时又浮现陆通那双眸猩红的模样...
他无力的靠在车厢壁上,阖上双目,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