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燮从御书房出来时,已近午时。
一夜未眠,加之先前病体未痊愈,便觉头重脚轻。他与陈御史在宫门口互相作揖告别后,一头钻入马车内阖眼休憩。
桌案上的食盒里飘出一股粥香,江燮手指微微动了动,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江荣掀开帘子对他道:“王爷,这是粥,热的,您先喝点垫垫肚子。”
江燮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江荣又道:“王爷,这粥是虎爷送来的,他说是虎妞奉...奉命给您熬的粥,让您务必喝下。也不知道您何时出来,这粥送来放凉了他就又回去换热的回来。这份是刚送的,您喝点罢。”
江燮微微蹙眉,依旧未睁开眼睛,他道:“何必这般麻烦?虎子什么时候变的这般婆妈了?”他的嗓音略带沙哑,显得分外疲惫与无力。
“是虎妞。虎子说虎妞闹着一定让您吃,还得吃热乎着。说是,说...”江荣微微垂头,将后面的几个字吞了回去。
江燮冷冷道:“有话便说。”
“是,是姜侧妃。虎妞说姜侧妃教她煮的粥,而且吩咐了,您在吃药丸的这几日只能喝这粥。”
江燮心里一顿,手指微微曲起。
对月而泣,因为陆通...又何必管他的生死。
陆通就这般好?值得你因他而哭?哭...为何要哭?
他睁开双眸,凝视着食盒思忖片刻,问道:“你说她因何为陆通而哭?”
江荣头皮一紧,这,这他哪里知道...
他挠了挠后脑勺支支吾吾道:“许是伤感?”他偷偷瞥向江燮,见他盯着食盒发怔,便又继续揣测道:“许是,有,有情人未得圆,圆满,伤怀...”江荣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伤怀两字细弱蚊蝇,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
“呵,好一对有情人...”江燮冷哼一声,目光从食盒上挪开,他撩开侧窗的帘子质问道:“还不走?”
江荣应是,慌忙起身出去驾车。
江燮咬了咬后槽牙,拎起食盒放到角落里,继续阖眼休憩。
马车刚行驶几步,便又停了下来。
江燮皱眉,正欲责问,听江荣报:“王爷,陈御史求见。”
陈御史?这不是与他一起刚从御书房出来,怎突然寻他?
他起身下了马车。
陈御史上前作揖道:“澜王爷。”
江燮还礼,他道:“陈御史这是又有胡椒案线索了?”
陈御史摇摇头道:“方才家奴来禀,姜侧妃去了府上,说是得知陆通被关押在御史台,特来送点东西,让下官带给他。”
江燮以为自己幻听了,他重复道:“陆通?”
陈御史点了点头,继续道:“侧妃与拙荆闲谈了一番,方才回去了。”
江燮胸中气血翻涌,头都要炸了。
为了陆通,竟找到御史府去?真有你的姜易安!
他喉头滚了滚,强抑那股怒气,道:“她可是要去见陆通?新妇不懂...”
陈御史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王爷勿急。”
江燮愣了一息,他有急吗?他轻咳了几声,道:“陈御史见笑了。”
“姜侧妃知道您是本案的督查,不便出面,这才来寻的下官。她同拙荆说,陆通如兄,担心他在牢里吃穿上受委屈,便想送点东西进去,都是一些吃食与衣衫,还有一封信。”
“信?”
“是,那信也给拙荆看了,上头书 【好好吃,好好睡】。”
【好好吃,好好睡】这何需写信?一定还有什么密语...
江燮脑海里一直重复这六字,面上淡淡一笑,对陈御史道:“那便劳烦陈御史。”
陈御史躬身:“姜侧妃对我陈家有恩,些许小事而已。”他顿了顿,瞥了眼江燮,继续说道:“过几日便是王爷与侧妃大婚,这陛下又将胡椒案交由您督查,王爷可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多谢关心,胡椒案由陈御史亲审,本王自是放心,督查一职,只是为了堵住刑部那些人的嘴而已。御史费心。”
“应当的。这是下官职责所在。王爷拖着病体,又是一夜未眠,快些回府休息罢。下官告退。”
江燮颔首,也转身回到了马车上。他斜靠在厢壁上一直思索那六个字,怎么拆,怎么合,都看不出有其他意思来...心中的郁结更甚。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稳,他自马车缓缓步下,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侵袭而来,脚步不由自主地踉跄了几步,显得颇为不稳。
江荣上前搀扶,虎爷见状也跑了过来。
他扶住江燮,担忧道:“王爷,可是身子不舒服?属下这就去请侧妃。”
江荣瞪了他一眼,虎爷不明所以,他嘟囔道:“瞪我作甚?”
江燮眉头紧拧,他缓了几步,甩开那两人的手臂,一言不发,径直往画墨院走。
虎爷与江荣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虎爷揉了揉鼻子,瞥了眼江燮的背影,小声问江荣道:“吵架了?”
江荣点点头,轻声道:“这几日别动不动提侧妃,挨训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虎爷点点头,目光追随江燮那愈发显得单薄的背影,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寒意,轻声言道:“寒意渐浓,是时候添衣保暖了。”
江燮跨进画墨院,瞥见角落里蹲着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她面朝太阳,用两片叶子盖住了眼睛,这是在打瞌睡?
他脚步顿住,还未待他询问,便见虎爷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他拉着虎妞的衣服,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虎妞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那颀长的身影,道了句:“王爷,粥喝...”
虎爷头皮发麻,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巴,笑着道:“王爷,这孩子说梦话呢,我这就带她走。”他垂首朝虎妞使了使眼色,拎着她疾步往后罩房而去。
虎妞一路被虎爷拖着向前,她反抗道:“放开我,侧妃吩咐了王爷得喝粥,我得看着他喝完。哎呀,放开我...”
余下话戛然而止,虎妞被虎爷紧紧捂住嘴巴,两人如做了错事一般,仓皇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