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黑如墨。
陈宅的中路花园深陷于无边的黑暗之中。此地未悬挂灯盏,姜川柏视线所及,唯有一团团混沌的影子,仿佛暗藏狰狞,对着他悄然露出獠牙,诡谲而压抑。
一阵风,兜面而来。
他停住脚步,垂首按了按眉心,朝着一处晃动的树枝道:“不好好守着你们王爷,来盯着我作甚?”
无人回应。
姜川柏敛了敛那快要溢出的愤怒情绪,冷冷道:“鹧鸪也好、鸦青、竹青也罢,我不是你们要寻的人。告诉江燮,姜易安的账我会一笔笔同他算,让他好好养着,他的命我要了。”
言罢,他深深看了眼那团黑影,眸色中闪过一丝杀意,几息过后振了振衣袖扬长而去。
那团黑色的影子渐渐拉长,江荣吸了一口气,几下腾挪,从陈宅的后院墙跳了出去。
姜川柏,着实不简单。
他骑着马往澜王府狂奔而去。
画墨院里,又迎来了一位贵客。
福临公公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行色匆匆。
他见到躺在卧榻上,虚弱不堪的江燮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今日发生之事,着实让陛下盛怒,江燮身负重伤,姜易安生死不明...
福临公公微微叹了一口气,问周侍卫道:“姜侧妃可有消息了?”
周侍卫恭敬回禀道:“禀福临公公,陈虎与江荣已带人出去找寻,暂未有下落。”
福临公公闻言脸色愈加难看,他瞥了眼尚陷在昏迷中的江燮,愁眉紧拧。
姜易安,是目前唯一与锦贵妃流落在外时有所牵连的人,其容颜、年华乃至言谈举止间的神态,皆令陛下心生疑窦,恍若安喜公主。
此刻,她若遭遇不测,对陛下而言,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他越想越心焦,身体不由得微微躬起,他慢慢的踱步到了门外,企盼着江荣亦或陈虎能将人寻回。
江燮猛地睁开眼睛。
周侍卫上前对他微微摇头,他紧了紧袖中的拳头,再次阖上了双目。
门口响起说话声,周侍卫循声而出。
江荣风尘仆仆,满脸沧桑,正同福临公公回禀在林子里找寻姜易安无果的情况。福临公公闻言,默默的点了点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匆匆向他告辞,都忘了同石亭里的老夫人打招呼。
江荣迅速进了寝房,江燮闻声起身,急问道:“如何?”
“属下未在陈宅发现侧妃踪迹,反而被姜川柏发现了。”
江燮心中一凛,江荣的轻功数一数二,不可能如此轻易被发现,除非那姜川柏也是个同道中人,且身手在江荣之上。
江荣又道:“王爷,姜川柏对我们异常了解,他知晓鸦青、鹧鸪等人的名讳,恐怕是来者不善。”
江燮颔首:“虎子呢?可回来了?”
“来了,来了。”虎爷从侧窗翻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拱了拱手道:“王爷您可算醒了。”
周侍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侧窗,面露不解之色。
虎爷讪笑两声道:“门口那老夫人见我一回,骂我一回,我这不着急同王爷禀明陈宅的情况么。”
他言罢收起玩笑的神色,严肃道:“属下未在陈宅见到侧妃踪迹,但可确定侧妃就在陈宅。我同司徒公子到的时候,三娘、姜大夫与松烟...”
虎爷一五一十,将在陈宅遇到的情况逐一汇禀给江燮。
几人闻言,一众静默。
姜川柏,究竟是敌是友...
江燮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些,姜易安在陈宅必定会安全无虞...
他捂着胸口低低咳嗽了几声,虎爷端起一旁桌上的药递给江燮道:“司徒公子回府了,司徒大医未在府上,属下在陈宅见到一个人的身影很像是司徒大医身边的柳枝,他老人家应在陈宅。”
江燮颔首,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之感瞬间从喉间流窜到四肢百骸,让他清醒不少。
他问道:“蜀地与荆州情况如何?”
江荣道:“鹧鸪与竹青暂未有消息传回,算算时辰,已迟了四个多时辰了。”
虎爷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浮现起姜川柏那张阴沉的脸,他大力的挠了挠头皮,小心翼翼道:“王爷,属下总觉得姜川柏邪的很。今日他方才进京,可他能寻到您与侧妃,还能第一时间给我们递消息。他见松烟第一面便拆穿了她的身份,还知道荆州程扬进京在找她。您说,他会不会已经知晓我们所有的事了?”
江荣与周侍卫面面相觑。
数个时辰前,姜川柏的名字只匿于书房一隅的一张墨纸上,转瞬之间,此人恍若幽魅降临,洞悉众人万般隐秘,令人瞠目。
江燮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他抬首对虎爷道:“你跑一趟,蜀地之事绝不可有误。”
虎爷重重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到门前,迟疑片刻打开房门大步而去。
石亭里的老夫人看到虎爷的身影,立即起身,她迅速上前拦住他问道:“燮儿可是醒了?”
虎爷向旁侧跨了一步,拱手道:“是,王爷醒了。”而后也不顾她的反应,径直跑出了院子。
老夫人潸然泪下,她一路小跑,冲进寝房唤道:“燮儿,燮儿,哎呀,你可醒了。”
江燮闻声,阖上双目,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起身走出屏风,驻足在老夫人与容音面前。
老夫人上前紧紧攥住他的手,面上无比痛惜,她哭着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把祖母吓坏了。”她垂首擦了擦泪珠,将他带到软椅旁道:“刚醒来,别站着,来坐。”
江燮垂首看着她那双布满皱纹又涂满丹蔻的手,忽觉有一阵嫌恶的恶心感。他抽出自己的手,接过江荣递上来的巾帕仔细擦了擦,而后丢入火盆里。
老夫人满脸惊愕,她质问道:“你,你这是何意?”
江燮冷冷道:“如你所见。正如你当日嫌弃我母亲那般,我也觉恶心。”
这一字一句如同一柄匕首,狠狠刺入了老夫人的心,她身体一僵,忽觉一阵眩晕。
容音紧紧扶住她,用手顺着她的胸口,轻呼道:“祖母,祖母...”
江燮冷冷的看了她几息,撩袍坐到软椅上,吩咐道:“来人,今日起,老夫人不得擅自踏出畅和堂一步。”
老夫人惊喊道:“你,你,你大逆不道!”
江燮嗤笑了一声,挥了挥手道:“你如今才知道,也太晚了些。”
周侍卫上前,将老夫人拖着出了寝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