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铮有个习惯,从来不在山洞门口的河边处理食物,怕动物的内脏和血腥味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今天一共收获四只野鸭,还是照旧在山下的湖边处理干净。拔下来的细鸭绒按姜曦的叮嘱用芭蕉叶整整齐齐地包好。
他还猎了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生物,长得像小号的野猪,全身通黑长着细细的绒毛,大小像是个小号的煤气罐子,长得圆圆滚滚的,两个鼻子像猪鼻子格外的大,耳朵却又像鹿耳朵,格外的小。
宰杀的时候,发现这种生物脂肪含量非常的充足,肉也够厚实,就是纤维看着略有些粗,不知道吃起来口感怎么样。
近傍晚的时候,严铮找到了在山脚下等他的姜曦,两个人一起背着大大小小的包回了山洞。
还没到洞口就听见小鹿的“呦呦”声,因为它的腿伤,姜曦没敢放洞外养,一直是把她养在洞里,还专门用一个陶碗给它装水,听见他们的声音,小鹿叫的更欢了。
姜曦赶忙放下背包,拿出新挖的根属给它喂食,令人欣慰的是,小鹿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吃食物,反而先去舔舐她的手心,痒得姜曦赶紧抓着它的小脑袋搓了搓。
晚饭时严铮就把那只像猪不是猪的动物卸了一只腿下来烤,这种动物的肉太厚也太糙,预计要多烤一阵子。
姜曦趁着天色还亮,把处理洗干净的野鸭,先用盐和花椒粉腌制,四根木棍将野鸭撑开,再用石板压平,静置一夜,等到明天再把鸭肉拿出去风干。
接着她又在河里垒了一个小坑,把带回来的鸭绒放水坑里淘洗干净,处理干净的鸭绒可以填充进纤维布里,这样冬天就可以当褥子和被子。
就是洗鸭绒是个费功夫的活,淘洗干净后,还要用手挑出杂毛,再用皂角仔细清洗,知道慢工出细活,她也没有着急,一切以干净为主。
最后一丝光线暗下去时,从山洞里飘出了浓郁的肉香。
这种像猪不是猪的生物,肉纤维虽然看着粗粗,但入口却并不觉得干柴。瘦肉上面带着一层油脂,烤完的腿肉有着焦黄色的酥壳,因为烤的时间够长,皮酥肉烂,入口肥而不腻,麻香十足,姜曦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她给今天吃的这种动物起名叫小耳猪,吃起来有猪肉的口感,但是长得又不像猪。他们今天只吃了一只腿,还剩下大半个不知道怎么处理,严铮就想到了西南一带的油封肉。
先把猪身上的大块脂肪剔下来,剩下的肉分成大小相等的肉块。
肉块用盐腌制起来,锅上烧小火,把脂肪炼成油。等一晚上,第二天把腌好的肉块放油锅里干炸,直到肉块变得金黄,再连油带肉一起存放在坛子里。
吃的时候就把肉块和油脂一起挖出来搭配其他的菜类炒,这样做出来的油封肉,不仅耐储存,还具有独特的风味。
至于剩下的排骨就继续腌上做成腊排骨。
姜曦也觉得这个方法也很好, 她就开始熬荤油。
严铮则在旁边编藤筐,来这个世界有些日子了,各类菌菇干货,根薯和木柴越来越多,再加上小鹿一直养在洞里,原本并不大的山洞越来越拥挤,还都堆在地上,她越来越看不下去,于是严铮没事的时候就拿出藤蔓编藤筐。
山洞里点了两盏灯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姜曦问出了一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难题:“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
“我们是怎么来这里的?”
严铮说:“按照以往的经验,我只有我的身体遭受巨大创伤昏迷的时候,才会来到这个世界。”
“我到北安的时候城市已经瘫痪了。于是我找到了当地的救援组织,跟着救援队,找到的你的小区,你那时候已经休克了。以当时的医疗资源,你注定必死无疑。”
姜曦心头一紧,声音带几分急切?:“你做了什么?”
严铮说:“想什么呢?我托人弄了点药,吃了就昏过去了。”
见姜曦看他,他朝她无奈一笑:“合法的。”
姜曦问:“那你怎么知道我会一起过来呢?
他停顿一下,目光变深。
“赌”
“上次来的时候我手里还拿着练习剑,所以我赌只要跟我身体接触的,说不定都能到这个世界来,我就背上背包,把你搂在怀里。”
想到了什么,姜曦又问:“那你来找我,叔叔怎么办呢?他也在安置所吗?”
严母在严铮上大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没有再提。
严铮好一会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逐渐凝重。
良久,他说:“他去世了。”
“三年前,脑血栓,人没撑过半年就走了。”
姜曦哑然,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向来不会安慰人,就像现在一样,因为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不可能真的切身体会到他的难过。
小的时候觉得严同清是最大的恶魔,他暴力,多疑。
长大一点又觉得他对严铮过于苛刻和严厉,她周末在家看课外书的时候,严铮不仅要上补习班还要参加击剑课,小小年纪,课业重到听起来都觉得窒息。
可这也改变不了父亲这个角色在严铮的心里的重量。
血缘,是一种奇妙且复杂的连接,也许这是他的本心,或者是人性的缺憾,人总是逃不过对家的眷恋,没有办法舍弃这片成长的土壤,即使那并不美好,或者充满痛苦和冷漠。
她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人总有……”
严铮紧紧攥着她的手,打断她即将说出口的安慰:“是我害死的他。”
姜曦握着的手微微一紧。
严铮说:“看到那张照片,我当时从医院跑了。”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他大晚上去找我,急火攻心,突发了脑血栓。”
那天天很黑,严铮趁着所有人都睡了,连夜从医院跑了,换了衣服,关了手机。第二天再开机,就收到了市医院的电话。
夜里,他赶到医院的时候,严同清人已经被推到重症监护室,走廊里的灯光昏暗,他就那样默默的站在观察窗外,看着里面躺着的男人。
床上的人头上裹着纱布,全身插满了管子,躺在那一动不动,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应该庆幸自己终于自由了。
那个人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鼓着胸膛,睁着眼睛用最恶毒的话羞辱他,他已经再也站不起来了。
可严铮却高兴不起来,喉咙里像是憋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整个人如同被浓雾笼罩着。
顿了好久,严铮才继续开口:“老头子在医院躺了不到三个月,人就没了。”
“后来我就从国家队退了,找了份工作。”
姜曦听的仔细,听到他说看到照片从医院跑出来,心里便咯噔一声,应该是那张照片吧,他从医院跑出来,是要来找自己吗?
她靠着他,把头放他的肩上:“这不是你的错,他总是试图掌控你的一切,可他却忘了,你已经成年了。”
她叹了口气:“我这样说可能会让人觉得我很无情。但你是人,不是一个提线木偶,你需要感情,需要理解,也需要在生命中获得快乐和港湾。他虽然是你的父亲,可他不该把你当作一个傀儡。”
“生老病死本来就是自然规律,是无法预知的变数。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严铮低下头:“是自责。我从前挺恨他的,我就想怎么别人的父母都那么通情达理,那么和蔼可亲,怎么偏偏我前半辈子要被他困在牢笼里。”
他伸出自己的手掌看着,因为最近的辛苦,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皴痕,可即便这样也掩盖不住虎口处和指腹上的厚茧,那是因为常年训练形成的。
严铮音色平静道:“就连我曾经最喜欢的击剑,也被他消磨的一干二净,他走了以后,我手抖得厉害,根本没有办法再打比赛。”
也许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是后悔,是自责。
“在医院的日子里每天我都想过死。可我也没想过让他死。就算他要死,也不该是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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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对话让姜曦胸闷了一整晚。
夜深后,看着睡在自己旁边的严铮,姜曦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眉眼,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其实她闭着眼睛也能在指尖描绘出他的模样。
庞线条分明,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个人性格十分坚毅,疏朗浓密的剑眉,平添了几分野性。
都说眉毛淡的人薄情,可无论是对家庭还是对朋友,他都是最用心的那个。
这短短的三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姜曦以为自己退出他的生活,一切都会好起来,可却没有想到造化弄人。
看似一切都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他却被永远的留在了三年前那个夜晚。
姜曦在内心默默的琢磨着严铮今天说过的话,她想,如果自己当初再坚持一下,去找他一回,结果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她也知道,不会有什么改变,父亲这个角色的存在,就如同严铮血液里无法治愈的病毒,不会因外在的人消失,也不会因为她的陪伴而治愈,这种深入骨髓的烙印,只能靠他自己一点点清除。
姜曦突然睡不着了,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翻个身,明澈的双眼仰视着山壁上那一条裂缝,洞外明月当空,星光璀璨。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她才迷迷瞪瞪阖上了眼。
第二天早上姜曦刚醒来,就闻到了肉香味。
走出内室就看见严铮在灶台忙碌,他正在炸昨天的腌肉,荤油在高温的作用下逐渐从肉里析出,锅里的肉块已经变得金黄,泛着诱人的光泽。
姜曦余光瞥了一眼严铮的面色,确认他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走过去查看食材。
严铮用手轻挡住她伸过来的头,无奈笑道:“烫,会崩油点子,快去洗把脸,一会吃蘑菇炒肉。”
姜曦一听蘑菇炒肉,眼睛瞬间亮了,几十天了,她都快忘了炒菜的味道,自告奋勇道:“我去洗蘑菇。”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再提及昨天的谈话。
出门洗漱的时候,她还把昨天腌好的鸭肉一并拿了出去,挂在阴凉的地方,风干鸭肉上的水汽。
洗漱完,姜曦把昨天山脚下采的几个无毒的牛肝菌仔细清洗一遍,切成薄片拿进山洞。
严铮把锅里金黄的肉块夹进陶罐里,留了一块最大的放石板上,再把锅里剩下的油脂全部倒进罐子里,用油封罐,这样储存的肉和荤油才不会坏。
剩下的肉块,严铮把它切成片,用野山葱和花椒炝锅,再放上新鲜的牛杆菌。
昨天小耳猪肉剔下来的骨头,他放了些莲藕,熬一锅浓浓的骨头汤。
炒好的牛肝菌刚一入口,姜曦就被鲜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第一次体会到鲜掉眉毛这个词的具象美味。
这是他们进山以来第一次炒菜,牛杆菌滑嫩,油炸后的小耳猪肉润而不腻,且回味悠长,搭配着根薯,吃的既美味又饱腹,姜曦心想看来要多采一些野生菌存起来。
今天严铮得继续打猎,姜曦就留在山洞里,清洗昨天带回来的鸭绒。
经过一个晚上,鸭绒已经完全浸湿。上面附着的脏污轻轻用手一撮就掉,她仔仔细细淘洗了几遍,又用皂角水搓揉多次。
直至鸭绒变得细白没有异味,平摊在干净的藤筐里沥干水分,又盖上纤维布放太阳底下晒干。
趁着晾晒的功夫,她又去山腰上割了不少藤蔓回来晾晒上,上次做好的藤纤维已经被她全部勾成了布料,大大小小几十片,预计能做出一件被单和被罩。
这些活看着很轻松,可就这么几斤鸭绒,她整整收拾了大半天。
日头正盛的时候,严铮扛着猎物回来时,姜曦正在费力捶打鸭绒。
晾干后的鸭绒会全部缩粘在一起,必须要拿布包好,再用木棍敲打反复多次,直至变得蓬松柔软,才可以用来填充被褥和衣物。
看着姜曦正在捶打鸭绒,累的额头满是汗,严铮走上去把棍子接了过去,说:“这种活下次等着我回来干。”
他总是想多照顾他一些。
姜曦却不愿意听他这样说:“我又不是做不到,只是热了些,不碍事。”
“什么都指着你,那我可真是要废了。”
姜曦擦着汗,笑着说完,走到严铮的扁担旁边,卸下今天他带回来的猎物。
今天收获颇丰,看样子他又去了昨天去的那片芦苇池,打了一头小耳猪,两只野鸭,另伴着两条黑色的鱼和一条大黄鱼。
猎物已经全部收拾干净,今天的鸭绒也依旧用芭蕉叶包好带了回来,姜曦把新鲜的鸭绒继续泡到水里,野鸭肉和黑鱼用盐和花椒粉腌上。
午饭时姜曦把那条大黄鱼烤了,配着早上剩的莲藕骨头汤,中午两个人饱餐一顿。
饭后严铮也没有休息,继续又赶到山下去打猎。
这样忙碌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