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明抱着《一根天鹅毛》,返回到自己的书堆里,平常总是言语的书们,今天格外沉默。
“告诉我你们的意见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帮帮我,我应该询问吗?月亮说,它知道我的命运!”
房间里很安静。
仿佛这些书,从来不曾会开口讲话一样。
“不要沉默啊……这种时候,才是我需要你们的时候吧!”
过了好一会儿。
才有声音,从书堆中,慢慢响起。
“这可是你的命运。能够决定要不要知道的人,应该只有你自己才对。”
又是一个声音:“小姑娘,你已经是个少年人了。该自己做决定,该直面生活的真实了。”
“与其问我们,不如,你去照照镜子,问问你自己。”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看看你自己想不想知道,你的命运,究竟是什么样子。”
“想知道就去问吧。月亮不是已经决定跟你交易了吗?它不会骗你的。规则,就是规则。”
一个声音小声说:“不如去看看吧。大家都是成年人和老年人写的书。那些更年轻的作者的书,没有被你的父母选择。你现在很迷茫吧?也许,你该听一下,自己的命运是什么样子的。这样一来,你就不会再困惑,未来的人生,也就有了清晰的方向。沿着地图去探索,总比一无所知要好,对吧?”
另一个声音小声说:“我们的想法,都是跟随作者产生的。如果你是我的作者,那位肯定是要去听的。但如果你是我的主角,那家伙肯定是不会听的。你想要我们给你参考,但你看,以我为例,我们自己的理念,都是混乱的。这样的我们,该如何为你提供帮助呢?”
还有一个声音,小声说道:“我觉得,也许不看,对你来说比较好。可能性是什么样子的呢?凡存在者,必有生灭意。好好体会这句话。如果你已经做好决悟,那就去看吧。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看。我觉得,不看比较好。我觉得,你会犹豫,本身,就是一种委婉的拒绝。这种拒绝来自于你的身体,而非你的意志。怎么样呢,你打算听谁的呢?”
平明懵懵懂懂。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一瞬间变成了故事中的主角。
神秘的力量出现,将改变她的人生。
至关重要的选择现在出现,并将影响她的一生。
选择看……会不会后悔?
选择不看……会不会后悔?
平明试图去回忆。
她看向《大魔导士露卡伊故事集》,戴着尖帽子的露卡伊正抚摸着身旁的老虎。
“……‘泰拉,你明白星空的含义吗?’大魔导士露卡伊坐在篝火前,火焰哔哔啵啵地细语,而她亦然如此,‘那是这个世界的规则的光。我曾听说,这个世界,乃是世界鹅的一枚未受精的卵。那就是胡扯。你看,那天空上的光点。那绝对是一颗又一颗的星,而不是蛋上的气孔。我们是活着的生命,而非从腐烂的使者。泰拉,我们的未来,必然与那吞食尸体的蛆虫不同!’……”
她看向《笑话大全》,那书上的笑脸,正咧着嘴。
“……‘谨以此书,献给我的朋友。说实话,那家伙的脸每天耷拉着,我怀疑,耷拉脸就是长生种长寿的秘诀!’……‘知道为什么短生种从来不担心长生种的朋友会死吗?’‘为什么?’‘因为看不到啊。’……‘假如我说,你今天会摔倒。你信吗?’‘我不信。’‘诶——这不就摔倒了嘛。’‘有种你别绊我啊!’‘来,我拉你起来。诶——这不就又摔倒了嘛。’‘该死的,你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孽障?’……”
她看向《柳坞新时代详注》,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男人,平静地注视着远方。
“……‘按照当代的魔导士们的标注,我们——一群普普通通的柳坞人,乃是金星最后的观测者。这颗伴星,即将消失,恐怕要不了一百年,就将无法被继续观测。柳坞作为大魔导士露卡伊指定修建的最后一个观星地,我们的任务是沉重的。假如金星真的消失,我们又该如何去应对时间的虚化和空间的失位?因此,柳坞公会提出,勇士们应该更主动地面对这份来自未来的挑战书。这是我们的家园,假如我们这些本地人都不在乎柳坞的未来,外乡人必然更加坚定地试图去改造这里。希望,未来的人,或者说,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后代,还能够以柳坞的新时代住民自称,而非一个陌生的新地名。’……”
她看向《古老命运与现代职业》,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落在纸页上的飞虫,吵闹又恶心。
“……‘起初,我只是想要对如今的世界进行一些标注。当然了,通常是魔导士在做这样的工作。但我相信,我的努力,与他们还是有些不同。这是唯有术士才能够看到和发掘的视角。我确实无法看到事物的可能性,我只能看到单一个体的生灭,我只能看到一整个集群的生灭。但这些都不要紧,因为一个模型可以从这永无止境的生灭中诞生,而模型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到更多的永无止境的生灭。当我为了得到世界的模型,前往世界塔楼。这里要感谢我的朋友的帮助,对方的带领,让我能够顺利进入其中,否则,我的理想将化为一滩泡影。世界塔楼的魔导士在大魔导士露卡伊的使魔泰拉的指导下,持续感应着星辰的运行轨迹,并得出一些简单结论,以此构思着一个宏大的计划。我认为这个计划非常绝妙,因为,这将印证世界鹅的存在的真实性。当然,我作为术士,我十分希望这家伙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如此一来,很多谎言不言自明。但同样,我也不希望这东西是真实的。因为,世界鹅的概念将拥有一些真实的力量。这对于术士来说,存在了一定程度的危险。’……”
她看向《白铃兰的幽梦》,在那垂下来的薄纱后,花仙子颤动着翅膀,正捧着花露,享用美餐。
“……‘我隐约感觉到了来自风的呼唤。当我坐起身,花瓣的裙摆,娇嫩地铺展。我颤动翅膀,慢慢飞起,越过神的后花园的篱笆,来到一处汩汩涌出甜水的泉眼。在那儿,一头麋鹿正悠哉地舔水。我看到了它的脖颈间垂坠的铃。‘山林间的圣灵啊,你怎么会来到这里饮水?’那麋鹿抬起头,眼瞳中刻印着诅咒的丑恶痕迹。‘唉,这一切说来话长。若是我能够与神仙对话,相比困难和问题都能够得到解决吧。’闻言,我便落下来,站在它的鼻子上。‘我便是神的庭院里的花仙子。若是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便说与我。让我为你指明方向吧!’‘真是感激不尽!’……”
她看向《语言的艺术》,那撕裂的书,此刻正在夜色中酣睡。
“……‘想要与自我交流,是需要勇气的。这种勇气与跟他人交流的勇气不同。为什么这么说,当然是因为他人与自我并非完整的一体。所以,假如一个人想要与他人交流,只要自然而然即可。也就是,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一切的技巧,核心都在于对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对症下药,才是王道。而与自我交流就不同了。因为自我总是躲藏和欺骗。就好比遇到了不喜欢的东西,可能会说出“我觉得还挺好。”这样的话,时间久了,便自欺欺人起来。甚至真的发掘出其中的好。而人的特殊之处就在这里,假如一件事情被反复重复,自我就会认为这是事实。而这事情的真实与否,将成为最不重要的东西。假如自我认为必须要贯彻这份心意,那么,一切将朝着永恒的虚假的尽头前进。一个谎言,必然催生出无数的谎言。因为自我的欺骗,需要它永恒的存在。’……”
平明停下了她的视线的移动。
一个答案,从她的心中涌现出来。
当她走到桌边,重新面对月亮。
那天上的光如此的明亮,几乎像是阳光般,要刺伤她的眼睛。
但平明还是看过去,因为她知道,那并非太阳。
那光在强烈,也不过是柔和的东西。
《一根天鹅毛》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你看,这是我的心脏。’……‘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世界正在进入新的阶段,而我,不过是一个凡人。我既不能如同世界塔楼的魔导士那样,瞻望未来,也不能像隐秘角的术士那样,发觉并钻入过去的帷幕缝隙。我没有医士的温柔,也没有战士的刚强。我只剩下这一颗蠢动的心。所以,就以此作为牺牲,用它来交换我想要的东西吧!’……‘我知道。但我一无所有,能够献祭的东西,只剩下自己了。’……”
平明凝望着天空中的那颗发光的星球,幽幽地说:“请告诉我吧,月亮。你所看到的,我的《命运书》上的未来——到底都写了什么。我想知道。我需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