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棉眉头微蹙。
楼彧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让她背弃九娘,转而投向他?
王棉确实因为阶级而不甘,却从未想过背叛九娘。
当然,楼彧与王姮本就是一体。
两人现在就有些不分彼此,若是将来成了亲,更加是一家人。
忠诚楼彧,似乎与忠诚王姮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
王棉本就是独立的现代女性,她从不认为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
至亲至疏夫妻,更不用说现在九娘还没有嫁给楼彧呢。
她是王姮的嫡亲闺蜜,她连绕过王姮跟楼彧接触都不愿意,更何况直接选择楼彧?
“一场富贵?”
王棉承认,听到这个,她确实有些心动。
她抬眼,直直的看着楼彧。
她想知道,楼彧为何忽然要拉拢她?
为了拉拢她,楼彧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仿佛读懂了王棉的质疑,楼彧温和一笑,“早些年,你与阿玖整日里待在一起,通过郑仪做了不少事。”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我猜测,当年姜侧妃能够在杨家站稳脚跟,你是最大的功臣。”
楼彧早就猜到杨翀弄出来的马具,其实跟王棉有关。
还有东山书院的格物院,也是王棉用来遮掩自己的工具。
楼彧还知道,王棉应该掌握了更多改良武器、改变世界的技能。
楼彧却从未将王棉控制起来,想方设法的拷问出她所有的秘密。
一来,楼彧顾及王姮,不愿让王姮伤心。
二来,楼彧那时被楼谨逼着“由武转文”,正满心愤懑。
改良马具,属军功,对于武将楼谨,应该能够发挥更大的价值。
楼彧便生出了逆反心理——楼谨,你不让我继承楼家军,那我就隐下某个能够让你建功立业的人才!
年幼的他,十分的别扭。
宁肯便宜了杨翀这样的外人,也绝不让楼谨因为他而得到任何好处!
王棉就此在河东的乡下“隐藏”起来,没有露出行迹,也就无法谋得富贵、权势。
不过,那是过去,他年纪小,没有什么筹码。
时隔几年,他长大了,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不用靠楼谨,他亦有“许诺”的资本。
“你想要行商,我可以给你弄个皇商的名额。”
楼彧转过头,看向王棉,“你若想要诰封,太高的品级还需要等些时候,但一个乡君,现在就能为你请封。”
王棉眼睛一亮。
乡君,正五品。
虽然是外命妇中等级最低的,却不再是民,而是贵人。
有了品级,她就不再是任人欺辱的农家女。
不只是自己和家人身份提升,就连未来的婚配对象——
王棉知道,依着周既明的性子,他去了京城,极有可能会变心。
毕竟,王棉再富可敌国,也只是民女。
对于他的仕途,并没有太大的助力。
不似京中的贵女们,出身高贵,会有身居高位的祖、父、兄弟等作为靠山。
就是她们自己,有的也早早的得了诰封。
她们才是能够给寒门出身的才子们足够助力的“贤妻”。
而王棉若是有了诰命,就能补足这方面的短板。
她不再受制于门第,只能在同阶层中选择“合适”的人,而是能够选择喜欢的对象。
王棉不愿自己在婚恋市场上被人挑挑拣拣,可身处这个世界,当她无力改变的时候,就只能融入。
阶级,无法轻易跨越。
如果继续依靠王姮,有朝一日,应该可以。
但,很明显,楼彧提供给她的,是一条更快、更有效的捷径。
王棉的心,动了。
“楼郎君,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舔了舔嘴唇,精神有些恍惚的王棉,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背叛阿玖。你效忠于我,阿玖也是你的主母,你依然可以跟在她的身边。”
楼彧忍着对公鸭嗓的厌恶,缓缓的说出一长串的话。
王棉:……无需背叛,只需要将楼彧放在九娘的前头即可。
似乎、也不坏。
……
楼彧与王棉谈完,便踩镫上马。
他现在非常忙,白日刚从河道行营回来。
趁着回家,抽出了一刻钟的时间,分给了王棉。
唉,若不是为了胖丫头,他根本不会这般劳心费力。
只希望,结果是好的。
楼彧暗暗的叹息着。
不过,待他骑马离开了小河,将王棉纤细的身影甩在后面,便没有再想。
事情已经做了,诱饵也抛了出去,接下来会有怎样的结果,端看当事人自己的决定。
楼彧不会纠结,他还有其他的要事去做。
比如,去刺史府!
楼彧已经得知,楼让大喇喇的找上了陆怀瑾。
楼让要做什么,楼彧用脚指头也能猜到——开挖河道的民夫。
事实上,河道上民夫短缺,本身就是楼彧的手笔。
在河道行营这几年,楼彧作为杨睿的“小弟”,代表杨睿跑前跑后。
沂河两岸各州郡、县镇、村落等能够抽调的人丁,楼彧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是年年做统计、打交道。
现在确实是夏收,男丁们确实要先顾着地里的庄稼。
但,最重要的,还是背地里有人“煽动”。
楼彧:……怎么能是煽动?我这是关心农耕,重视民本!
慢说楼彧所进行的计划,都隐在暗处,绝不会被人发现。
就算暴露出来,也是楼彧占理。
这,就是杨睿最擅长的阳谋,亦与陆怀瑾的推辞有异曲同工之妙。
河道重要,农耕更重要。
他们不是不配合,而是不得不权衡利弊。
总不能为了赶工期,就让一年的收成烂在地里吧。
就是楼让的主子楚王,不管自身是何等的豪奢浪费,也不敢真的对外宣称自己不注重农耕。
当然,夏收终究会结束。
楼彧的目的,也不只是给楼让添堵。
他,还想让楼让去死一死呢。
而在弄死楼让之前,楼彧还需要踩着楼让,好好的给自己刷一波好名声。
外人不知道楼让见到陆怀瑾都谈了些什么。
但,楼让离开刺史府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
紧跟着,刺史府也传出消息,话里话外的都在指责陆怀瑾拿着鸡毛当令箭,在陆怀瑾这个前辈+父母官面前,没有丝毫的谦卑、恭敬,反而十分的傲慢、张狂。
楼彧:……哦豁,有点儿意思。
陆怀瑾的刺史府能够“传出”消息——
要么是他治家不严,仆从、差役们没规矩、不受管教;
要么就是陆怀瑾有意为之。
他故意放出风声,告诉所有人楼让不懂官场规则、不通人情世故。
甚至于,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楼彧收到消息,就立刻猜测了许多可能。
他准备亲自去刺史府,“试探”一二。
“东西都准备好了?”
楼彧快马回到楼氏坞堡,顾不得休息,就叫来管事。
管事躬身回话:“回禀郎君,都准备好了。”
楼彧看了眼管事,管事会意,赶忙命人抬来了一口口的大箱子。
七八口红漆大木箱,每个箱子里都放着竹简、字画、漆器等价值不菲的物件儿。
全都加起来,价值不少于千贯。
当然,物品的价值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楼彧的“心意”。
楼彧亲自过目,并一一检查,然后命人封箱。
次日清晨,楼彧早早就起来了。
先习惯性的去校场,挥刀、射箭……足足练了一个时辰,这才回到净房洗漱。
重新换了外出的衣裳,楼彧便命人带上那些木箱,以及几十号的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沂州府城。
还不等楼彧的大部队抵达刺史府,楼彧楼小郎君前来给陆刺史赔罪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陆怀瑾的耳朵里。
陆怀瑾眸光一闪,唇边勾勒起一抹笑:“好个楼彧,果然聪明!”
至少比楼让聪明,直接踩着这个蠢货,给自己刷了一波好名声——
做叔父的不懂规矩、不知进退,自以为耿直,实则得罪了上官。
累得比他年幼的侄子,不得不自掏腰包,舍出大把的财货为他收拾烂摊子。
经此一事,沂州乃至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楼让不堪大用,而楼彧虽年幼、辈分小,却行事周到,回护家人……一片赤子之心啊。
很快,陆怀瑾就意识到,自己还是误会了,低估了楼彧一个少年。
这位楼小郎君此次来刺史府,不只是要利用楼让给自己刷名声,他还要帮楼让“求情”!
“……楼郎君,你是说,你愿意出借楼氏坞堡的耕牛、新农具给周遭的农户,以便让他们尽快完成收割,继而满足河道的用工?”
楼让需要民夫,楼彧这个跟他有仇的侄子,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真的帮他尽快、尽多的弄来人手?
这,莫非又有什么阴谋?
陆怀瑾神色不动,掩在袖子里的手指,却微微捻动着。
他的直觉告诉他,楼彧绝不是真的要帮楼让,而是挖了一个大大的坑。
可他又想不到楼彧到底做了怎样的“局”。
人家缺人,他不惜出借值钱的耕牛、农具等,也要帮忙“抽调”人手。
河道上,人员充足了,就能开工,兴许还能超额完成任务。
而这,都将是楼让的功劳。
难道,是他误会了,楼彧是真的“以德报怨”,也是真的把楼让当成了至亲,想要帮他建功立业?
陆怀瑾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楼彧。
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高度,身板儿略显单薄,但整个人的气质,宛若一株青松。
哦不,更确切的比喻,应该是雪山之巅的青松。
虽然都是树,但楼彧就是给人一种高山仰止、清冷出尘的感觉。
他,不似凡人啊。
跟浑身阴郁的楼让相比,楼彧才更符合他名门楼氏的高贵身份。
气质华贵也就罢了,居然还少年老成。
陆怀瑾一个年近四十的官场老狐狸,居然看不透楼彧。
他的眼眸中,有干净,有温和,就是没有阴谋算计。
就连一丝异色,陆怀瑾都捕捉不到。
要么是真的纯粹,要么就是极有城府。
如果是后者……楼彧这演技,已经出神入化,浑然天成。
后生可畏!
而一手调教出楼彧的杨睿,更是深不可测。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是与不是,还需要试探。
陆怀瑾微微一笑,轻声道:“好!楼郎君对亲长果然赤诚。”
“楼郎君纯孝,陆某亦有成人之美。”
楼彧帮楼让赔礼也好,为楼让求得更多的民夫也罢,陆怀瑾都会满足。
他要看看,这楼彧到底是少年英才(老狐狸),还是至真至纯(滥好人)。
……
楼让需要的民夫,在不到三日的功夫,就全部被送到了河边。
楼让:……哼,楼彧,你以为你现在示好,我就会放过你?
楼彧:……叔父,你高兴就好!
只希望,等大祸临头的那一天,你还能这般“乐观”。
……
长安。
风餐露宿了近二十天,王廪一行人终于抵达。
一口又圆又黑的锅,早已悬在了王廪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