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崇渊把宋令虞派去赈灾治水这件事,直接就越过了湛淮玦。
湛淮玦那些天消沉又痛苦,上朝时没见到宋令虞,以为宋令虞是在养伤。
直到半个月后,他看见奏折上熟悉的字体,上奏的却是南方水患的种种。
他才知道被派去的是宋令虞。
奏折上全都是关于公务的,宋令虞才能出众,哪个皇帝看了都会龙颜大悦。
可湛淮玦一字一字,缓慢地,用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宋令虞对帝王的只言片语的问候。
湛淮玦的唇畔溢出自嘲和讽刺,却因为太久没见到宋令虞,他自我折磨着,把她的奏折读了一遍又一遍,批复了,但没有让人送回去。
只因那字里行间写尽了他的爱和思念。
他睹物思人,把奏折珍宝般藏在心口,晚上又拿出来抱在怀里,试图吸取上面宋令虞的气息。
而后湛淮玦唤着宋令虞的名字,许久才睡过去。
宋令虞这一去就是三个月,秋天的时候回来,湛淮玦竭力克制着,才没有潜入丞相府去见宋令虞。
他等着宋令虞进宫面圣,述职。
结果等到的,却是宋崇渊代替宋令虞写的述职的折子,以及宋令虞要成亲的一份请帖。
给皇帝送请帖,且其他臣子前段时间就收到了,他却是最后一个。
这事怕是只有大奸臣干得出来了。
宋崇渊是故意的。
满京城,天子是最后一个知道宣平侯要娶妻的。
过去三个月,宋崇渊瞒天过海,从给宋令虞选妻到举办婚礼,都是秘密进行,且很迅速,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湛淮玦死死盯着请帖,掌心用力收拢,再松开时,被化成的齑粉洒落在地。
天子暴戾地喊了一句,“来人!”
湛淮玦让人去查了,宋令虞娶的是镖骑大将军徐将军的女儿。
徐将军出身寒门,没有根基。
在他登基后的第二年,因为立下战功,宋崇渊让忠心他的出身武将世家的一个老将军解甲归田了,给徐将军请封了镖骑大将军。
不说其他方面,从徐将军取代了自己的人,这点湛淮玦就不喜这个徐将军。
但也因为徐将军是舅舅的人,他还是很重用徐将军。
现在宋崇渊和徐将军结亲,打得什么主意,他自然清楚。
可徐将军不是世家大族,出身于犯错之人常被流放的蜀地,还是少数民族的。
他那女儿更是无一丝贵女气质,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平日最爱舞刀弄枪,没有裹足,一双大脚,不仅不像汉族女子那般纤细玲珑,且身形健壮,性情非常彪悍。
这样的女子,如何配得上他的令虞!
湛淮玦召宋令虞进宫,来的却是宋崇渊。
湛淮玦把暗卫调查来的徐将军祖宗十八代的册子,用力砸在书案上,眉眼中都是戾气,“朕不同意宣平侯娶徐将军的女儿为妻,此女没有礼数规矩,跟宣平侯合不来,反而还会欺负了宣平侯。”
“舅舅,你是当朝丞相,更是国舅,你的儿子,且是朕授封的有爵位在身的宣平侯,她怎么能娶一个在乡野中长大的、出身低微的女子呢?”
“你口口声声对令虞寄予厚望,可你给你的嫡子选的妻子,哪怕是另外一个儿子的妾,都比令虞的妻子出身高,你终究是没那么疼爱令虞,还是因为她和朕的事,你耿耿于怀?”
宋崇渊之前对湛淮玦还有君臣之礼,现在直接不行礼了,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盏。
直到湛淮玦说完,他“砰”一下撂了茶盏,“是,这辈子臣都放不下你拉着臣的儿子私会苟合,差点毁了臣的儿子这件事。”
这三个月,宋崇渊睁眼闭眼都是那一幕,从来都情绪稳定的他,却到现在还怒火中烧。
晚上做梦都是他的儿子被钉在耻辱柱上,遭受唾弃谩骂,下场凄惨。
他整夜整夜睡不着,有次刚回府就倒了下去,大夫诊断为出血性中风(脑溢血),药汤一直没断过。
“朕说了,朕不会再对令虞做什么。”湛淮玦坐在书案后,目光里带着压迫逼视着宋崇渊,属于一个帝王的威严全都散发了出来。
“可是你从让她去南下治水,在仕途上,到你给她选得妻子,终身大事上,分明是你在毁了令虞的这一生。”
宋崇渊丝毫不畏惧帝王,勾着唇冷嘲热讽,“臣嫁了一个嫡女给你,可你却不宠她,你喜欢的是宋令虞。”
“臣若是不爱自己的儿子,就应该把她送给你做禁脔,用来她谋利,控制你。”
“臣为什么给儿子选得妻子不是武将世家的女儿,皇上,你难道不清楚吗?”
湛淮玦一愣,继而紧紧抿住了薄唇,舅舅倒是想跟手握重兵的武将世家结亲。
帝王最忌惮文臣之首和武将之首的结合,但舅舅不是怕他忌惮,而是手握重兵的杨大将军现在是保皇派,暂时站队姚家,保卫皇帝,意图铲除掉把持朝政的舅舅。
何况宋家的结局,许多人已经可以窥见到了,不倒戈到保皇派就好了,哪个世家大族跟宋家联姻,那不是等着到时候被诛九族的时候,算上自己一份吗?
宋崇渊需要武将的势力,找了一圈后却只能选择出身乡野,势力并不如上面的杨大将军强大的徐将军。
这无疑是可悲又无奈之举。
“皇上觉得徐将军的女儿配不上臣的儿子,那在你心里谁配得上?世家大族杨大将军的嫡次女应该配得上犬子了,臣请皇上为犬子赐婚如何?”宋崇渊想要杨家的势力。
可湛淮玦,断然不会给他。
果不其然,湛淮玦语气偏执,“这世上只有朕能配得上令虞。”
他怎么可能给自己的挚爱赐婚,把令虞拱手送给其他女子呢?
他不允许令虞成亲生子。
宋崇渊点了点下巴,“所以这就是皇上你对犬子的爱,你明知道跟杨家联姻,对宋家和犬子都有很大的益处,你却并不愿成全。”
“你的爱,让臣看到的只有占有和私欲。”
湛淮玦喉咙发紧,嗓音沙哑地跟宋崇渊辩论,“难道爱一个人就是放手和成全吗?不,朕只想拥有。”
“你对令虞的父爱,又有多伟大?你为了家族利益逼迫令虞娶徐将军的女儿,令虞不过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宋崇渊不想跟湛淮玦多说,鸡同鸭讲,三观不一致。
他站起身,说了最后几句,“明日犬子成亲,还请陛下亲临丞相府,以示恩宠。”
“当然,陛下也可以不去,让天下人都知道宋家失宠了,陛下有铲除宋家之心,让天下人都来推宋家这即将倒塌的大厦。”
湛淮玦攥紧拳头,“好得很!”
他怎么可能会把宋家推向那种地步?
他肯定会去,还得带着隆重的赏赐和贺礼去。
宋崇渊就是要让他亲眼看着令虞和其他人拜堂成亲,要折磨他。
“舅舅放心,朕不仅会去,还会带着已有身孕的淑妃去。”湛淮玦在宋崇渊走后,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低垂的眼里一片阴翳。
宣平侯和镖骑将军的女儿的婚礼办得很隆重盛大,万人空巷。
然而时辰已经到了,女方这边却迟迟等不到来迎亲的新郎。
宋崇渊带着大臣就进宫求见皇上,把此事闹得很大。
他在湛淮玦的寝宫外高声喊着,“皇上,犬子宣平侯突然不见了踪迹,平日她树敌众多,臣恐是歹人掳走了犬子,请皇上派禁军全城搜索犬子的下落,营救犬子!”
他都不用想,那个掳走宋令虞的“歹人”就是当今天子。
宋崇渊怒发冲冠,双目猩红着,直接闯入了天子的寝宫。
护卫们倒是去拦了,但宋崇渊那是根本不要命的架势。
这人家儿子大喜的日子,护卫哪敢真的对宋崇渊动手?
何况天子是“傀儡”,他们真伤了大奸臣,到时候天子肯定会降罪他们。
于是他们要拦不拦的,就让宋崇渊进去了。
不出所料,宋令虞就在湛淮玦的龙榻上,被点了睡穴。
湛淮玦躺在她身侧,极为沉迷病态地亲吻着她。
她穿着要成亲的喜袍,湛淮玦的一双大手在她身上撩拨,伸入了被解开一半的喜袍里。
他如此明目张胆,掳来了宋令虞,要占有了宋令虞。
只因他是天子。
宋崇渊被这一幕冲击着,反而从未有过的平静,就站在湛淮玦身后,“皇上,臣带来了几个文武大臣,尤其是以姚家为首的那几个,臣只要喊一声,他们就会全都进来。”
湛淮玦停下了动作,缓慢地转头去看宋崇渊,目光跟宋崇渊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锋着,并没有退让。
他在赌。
正如宋崇渊所说,若是那几个保皇派撞见这一幕,他只是私生活不检点,这对一个拥后宫佳丽三千的帝王来说,不算什么。
保皇派本就要铲除宋家,他们会借此大做文章,让宋令虞担下所有过错,到时候整个宋家都会受到牵连。
舅舅他,真的会孤注一掷喊来臣子吗?
不会的。
既不会,那舅舅就只能被他以此拿捏,威胁。
舅舅只能妥协,让令虞和他在一起。
“你竟然拿要毁掉臣的儿子,覆灭整个宋家来威胁臣,让臣将儿子送给你!”宋崇渊在竭力稳着情绪。
他要是多被这样气几次,恐怕就昏过去,再也醒不来了。
宋崇渊在和湛淮玦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随着时间的过去,湛淮玦满是阴翳的眼里溢出一丝笑意。
舅舅果然不敢叫臣子们进来,怕是只能为他和令虞遮掩,取消了今天令虞的婚礼。
但突然,背后传来了宋令虞起身的动静,紧接着就是她朝殿外高声喊:“诸位大人!”
湛淮玦面色一变,回过头,只见宋令虞在脱身上的喜袍。
“皇上真的喜欢臣吗?你不过就是想除掉把持朝政的臣和父亲,引诱臣和你苟合,你就能毁了臣,覆灭整个宋家了。”宋令虞今天比平常的清雅多了几分艳色,更显她嘴角笑意的妖冶,那眼里却是一片冰冷陌生。
“臣一直都在为皇上排忧解难,如今哪舍得让皇上费这么大的心思?臣自己叫以姚家为首的臣子们进来……”
宋令虞这么说着,忽然朝湛淮玦吻了过去,同时要喊几个臣子进来。
“不——”湛淮玦的动作更快一步,抬手点住了宋令虞的哑穴,抖动着薄唇。
令虞现在,竟然连他爱她,都不相信了吗?
“朕没有要毁掉你,更没有要诛了宋家,朕只是在吓唬舅舅,想让他妥协,并不会真的这么做。”
“令虞,朕不允许你和旁人成亲,要怎么样,你才愿意和朕在一起?”
“你不想和朕远走高飞,朕就还做这个皇帝,你要权力,朕给你,朕的皇位都可以给你!”
湛淮玦的大掌握住宋令虞的后颈,把人揽过来,抱入怀里,“令虞,朕喜欢你,朕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宋崇渊转身面朝殿外,跟宋令虞刚刚一样喊,“诸位大人,皇上召你们进来!”
湛淮玦猛地转过去,手中扔出去的扳指打在宋崇渊的哑穴上,同时暴戾地呵斥,“谁敢进来,格杀勿论!”
只是湛淮玦那一下子打偏了,却还是带着深厚的内力,让宋崇渊的胸腔巨疼,身躯摇晃着,往后退了又退。
宋崇渊弯下腰,按住了胸口。
他抬起头,苍白着脸,很疯狂地笑着对湛淮玦道:“皇上,你困住了臣和犬子二人又能如何?”
“臣在来之前就已告知了徐将军,若是一个时辰后我们父子二人没回去,他就会打开臣交给他的密信,将你和犬子的苟合公诸于世。”
“皇上,臣宁愿搭上宋家,也不会妥协把儿子送给你!”
宋令虞挣脱掉湛淮玦的钳制,身上衣衫不整往外走,脖颈间还有湛淮玦留下的绯色痕迹。
要是这样被本就怀疑的几个臣子看到,结果可想而知。
湛淮玦双目赤红,抬手要打晕宋令虞。
宋令虞先他一步咬了自己的舌头。
湛淮玦肝胆俱裂,松开宋令虞,踉跄着往后退。
他撞到龙榻上,近乎哽咽地问宋令虞,“你是不是宁愿死,都不跟朕在一起?”
宋令虞不能说话,点了点头,对着湛淮玦再没有了过去的情意。
这一刻,她那不多的情意,也被耗尽了。
湛淮玦看了宋令虞许久许久,到最后闭上眼的瞬间,泪水汹涌而出。
他紧攥着拳头,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走,去成亲,从今往后再不要靠近朕——”
宋令虞弯身把宋崇渊架在肩膀上,走密道离开。
她并没有回头,冷漠决绝,那抹颀长艳丽的身影很快消失。
湛淮玦扶着床榻,慢慢坐到地上。
他抬手盖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渐渐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宋崇渊料到他会掳走宋令虞,将计就计,当时并没有在应该人来人往的宋令虞的院子里留人。
宋崇渊借此拔除掉了他安插在宋令虞身边,甚至整个丞相府的细作,再带着大臣们过来。
他对宋令虞强取豪夺,宋崇渊就铤而走险,逼他断了念头。
宋令虞拜堂成亲时,湛淮玦还是以天子的身份,带着淑妃过去了。
他给了很多赏赐,送宋令虞的贺礼是当场封宋令虞为异姓王。
群臣反对。
湛淮玦不惜当一个暴君,让人把那几个臣子拖了出去,别在办喜事的丞相府见血,拉去狱中行刑。
每当司礼喊出一句,湛淮玦都要往前冲过去几步。
直到礼成送入洞房,他就要抓住宋令虞的手了,却被人拖走。
湛淮玦回到宫里,去了酒窖。
他想着宋令虞和妻子的洞房,他喝了一坛又一坛酒,酩酊大醉后躺在地上。
湛淮玦整个身体蜷缩起来,满面的泪水,不断地唤宋令虞的名字。
湛淮玦喝了好几天的酒,也缀朝了。
臣子们全都跪在外面。
太后进去后要扇天子巴掌时,不知在何时,天子已经昏迷了。
“来人!御医!传御医啊!”太后嘶喊着,跪到地上抱住了湛淮玦。
湛淮玦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
之后他还是消沉颓废,不愿上朝,不理朝政,找到机会就喝酒,把自己灌醉。
而那天晚上,在新房里,宋令虞掀开了自己的妻子徐若仙的红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