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崇渊的厉眸猛地射向白总管,见宋令虞没说什么,他阴沉着脸,“本相和太子妃一起过去,也看望看望自己那个快死,却一直没死的亲外甥。”
“是是是。”白总管心想只要宋令虞能过去就行,一路弓着身,把大小奸臣请入了隔壁的瑄王府。
寝卧的空气里蔓延着浓烈的药味,宋令虞还没进去,实在没能忍住,弯下腰,侧过头就干呕起来。
宋崇渊连忙伸手握住宋令虞的胳膊,弯着身,另一手在宋令虞的背上轻抚着。
“虞哥儿……”宋崇渊满脸担忧,刚想问宋令虞是不是身体不适。
但他毕竟是过来人了,又有相当敏锐的洞察力,突然想到什么,神色几番变化,却仍然没能平静。
“回去再说。”宋令虞对上宋崇渊急于确认的眼神,摇了摇头。
她适应了一会儿后,便竭力压下了干呕,往里走去。
宋崇渊神色紧绷,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想了很久,也很多。
昭帝正坐在床榻旁的凳子上,佝偻着肩背,始终紧握着榻上昏睡的瑄王的手,嗓音嘶哑,带着哽咽不断地轻唤瑄王,“玦儿……”
白总管走过去告知昭帝人来了时,昭帝身侧的宋霓转过头。
宋霓在看到宋令虞的那一瞬间,就怒恨滔天,目眦欲裂地走过去,抬起手扇宋令虞耳光。
宋崇渊就护在儿子身侧,时刻防备着,此刻高大的身躯往前半步,给宋霓带来巨大的压迫感的同时,宋崇渊一手抓住宋霓抬起的胳膊。
他另一手,“啪啪啪”照着宋霓貌美如花的脸,当着昭帝的面,就给了宋霓好几个耳光。
“啊啊啊啊!”宋霓的尖叫冲破了房梁,上次被宋崇渊打,好不容易疤痕才淡去。
这次她一张脸又鲜血淋漓的,牙都被打掉,混合着血沫子吐出来,还短暂性耳鸣耳聋了,大声吼着宋崇渊,“宋崇渊本宫是妃,皇上还在这里,你竟然敢打本宫!”
“来人,把这父子二人给本宫拖下去,处以极刑!”
她和宋崇渊从上次就撕破脸了,那要宋崇渊父子二人死的心思,是一点都不遮掩了。
然而,宋崇渊一把将宋霓狠狠甩到地上。
屋子里没人动。
宋霓趴在那里,仰头对上宋令虞冷笑的目光,气得去找昭帝,“策郎!你看她……”
“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回去继续禁足!”这两天昭帝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心力交瘁,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他好不容易把宋令虞请来了。
宋霓心里是没一点数,现在也就只有宋令虞能让他们的儿子醒来了,不求她对宋令虞低声下气。
她倒好,上来就甩宋令虞耳光。
昭帝看着宋霓一副歇斯底里,披头散发,两边脸都被宋崇渊打烂了,宛如疯妇的样子,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甚至在疑惑自己到底喜欢宋霓什么。
这是这些年来,昭帝第一次怒斥宋霓,目光里甚至带上了厌弃。
宋霓震惊地瞪大眼,多少年了,她给昭帝下的千魂引,怕是要失效了!
宋霓心里有些慌,眼泪汹涌而出,色厉内荏地骂着昭帝,“好啊湛策,色衰而爱驰是吗?”
“我的儿子被害死了,你不为他报仇,你还要仇人连我的命都要了是吗?”
她觉得是宋令虞把她的儿子害成了这样。
“宋妃若是认为是臣没有保护好瑄王殿下,那臣便请宋妃和皇上降罪。”宋令虞往前走了两步,一撩衣袍就要给宋霓跪下。
昭帝脸色一变,踉跄着冲了过去,用力握住了宋令虞的两只胳膊,把膝盖弯到一半的宋令虞扶起来。
他侧过头,吩咐白总管,“来人,宋氏顶撞朕,以下犯上,无故对朝中重臣动手,德不配位,降为昭仪,跪在这里半个时辰,给丞相父子二人赔礼道歉!”
昭帝只能这样做,本来就是瑄王对宋令虞强取豪夺在先,且是太子对瑄王痛下杀手。
宋霓不敢找太子,是仗着宋崇渊是她弟弟,才找宋令虞的麻烦的吗?
她是没看出来,她和宋崇渊的姐弟情意已经被耗尽了,甚至宋崇渊对她的杀心很重吗?
还是说,她是仗着自己无论做什么,他都会护着她吗?
他的确在护着宋霓,同时也在让宋令虞消气,见好就收,过来唤醒瑄王。
宋霓不愿跪,还想骂,被白总管命嬷嬷找帕子堵住了宋霓的嘴。
几个人押着宋霓跪下去。
白总管请宋崇渊坐到椅子上,并亲自给宋崇渊奉茶。
宋崇渊用茶盖撇着茶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面前的宋霓。
昭帝走了出去,让旁人都退下。
宋令虞一人来到榻前,坐下来喊了一声瑄王,“瑄王殿下,是本宫。”
瑄王浑身筋脉尽断,当初太子被抽了多少鞭子,太子就在他身上双倍奉还了回来。
他成了一个废人,还遍体鳞伤,患有心疾,这几天更是高热不退,一直处在昏睡中。
而这一天,他做了一场梦。
在梦里,正如林静微当初说的原文,他逼宫篡位做了皇帝后,跟宋令虞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时光。
他为了宋令虞可以不要皇位,为救宋令虞御驾亲征,受了伤,留下了心疾,稍有不慎就会发作,暴毙。
他后宫里的嫔妃生得孩子,没有一个是他的。
他为了宋令虞不宠幸任何人,要让自己断子绝孙。
种种原因,无疑引来了宋霓对宋令虞的怨恨。
宋霓在暗中三番五次对宋令虞下手,跟弟弟宋崇渊也决裂了。
而他让舅舅父子二人把持朝政。
舅舅父子挡了太多人的路,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二人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
宋令虞被朝臣们联合起来打压,他就出手铲除那些臣子们,恶性循环,越来越多的朝臣容不下舅舅父子二人。
于是后来,在宋霓的一手策划下,宋家满门上下六百多口惨烈而死。
他踉跄地走在尸山血海的丞相府时,在梦里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梦,不断地挣扎着,要从梦里醒来。
他找到了抱着郑氏尸体的宋令虞。
宋令虞站起来,边向他走来,边一件件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梦的前半段是甜蜜的,原来宋令虞一开始真的对他忠心耿耿,宋令虞是喜欢他的。
他和宋令虞有过一段很甜蜜幸福的时光,为此他嘴角扬起笑意,只想溺死在梦里。
直到宋家成了人间炼狱。
他恐惧、绝望、撕心裂肺,在梦中拼了命地挣扎,泪流满面,只想从梦中醒过来。
这时,湛淮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那声音很近,就在耳畔,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把他从如同地狱般的梦境里,拉出来。
“王爷……”宋令虞看到瑄王一开始在笑,到后来热泪从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苍白干裂的薄唇颤着,不断地呢喃她的名字,重复着说不。
宋令虞就知道他这是梦魇了,而且看起来跟一个多月前在客栈里的自己一样。
瑄王是梦到了前世吗?
宋令虞心下猛地一沉,那么瑄王是不是知道了她的女儿身?
本来因为她是男子,瑄王虽然已经很疯狂了,但还有余地。
若是瑄王知道了她的女儿身,瑄王醒来后,会做什么可想而知。
“王爷?”宋令虞凑近了喊瑄王,手里拿着浸了温水的毛巾,给瑄王擦着眼角的泪,毛巾慢慢往下移。
现在屋子里只有她和瑄王,她要是捂死了本就性命垂危的瑄王,没有人会怀疑吧?
宋令虞面上一片冰冷平静,毛巾已经捂到了瑄王高挺的鼻梁和薄唇上,一手一点点用力,觉得不够,另一手伸过去把棉枕头拿来。
然而这时,瑄王突然睁开眼。
他那血红的眸吓了宋令虞一跳,但宋令虞反应很快,站起身的同时,两手抓住枕头就捂到瑄王整张脸上。
瑄王本能地挣扎着,抬起胳膊扫开宋令虞。
虽然他全身筋脉尽断,但手臂的重量还在,甩得宋令虞一个踉跄,往后退了退。
枕头掉在地上,瑄王的手也摔落到了床沿。
那一声脆响听着都疼。
瑄王墨发散乱躺在榻上,没有了平常的气场,脸色苍白,病弱破碎到了极致。
他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无法动弹。
湛淮玦还没有完全清醒,视线有些模糊地看过去,依旧被困在梦里,唤了一声,“阿虞……”
“瑄王殿下认错人了,本宫是太子妃。”宋令虞的目光逼视着瑄王,试探着。
“你要是想见哥哥,本宫可以让哥哥来。”
瑄王闭上眼,一滴晶莹剔透的泪再次滚落而出,在那俊美的脸上美得破碎又惊心动魄,语气充满了悲痛和绝望,“她还愿意见本王吗?”
“她只想杀了本王,让本王为你们宋家上下六百多口偿命。”
宋令虞悄然松了一口气,看来瑄王跟她一样,梦到的前世并不完整,只是阶段性的。
瑄王应该只梦到了宋家被宋霓灭了门,并不知道后面她曝出了女儿身发生的种种。
至于以后还会不会梦到,此刻她错失了杀瑄王的最好机会,只能见招拆招了。
宋令虞转身走了出去,回禀焦急等待的昭帝,“皇上,瑄王醒了,臣告退了。”
“御医呢!快,进去给瑄王治伤!”昭帝喜极而泣,脸上老泪纵横,被白总管搀扶着进了内室。
但很快,宋令虞听到里面传来瑄王嘶哑的低吼,“滚——都滚出去!”
瑄王全身都是伤,还有心疾,他不配合,太医们不敢轻举妄动。
昭帝小心翼翼地站在几步远外,几乎是在哀求瑄王了,“玦儿,你不要自暴自弃啊……”
“父皇给你请来了很多大夫,还有江湖上的高手,一定能接好你的筋脉,让你恢复过来的。”
“你听到昨天父皇说的话了吗?你想要什么父皇都给你,父皇禅位给你好吗?你要宋令虞是不是?”
“父皇把她也给你!只要你振作起来……”
瑄王万念俱灰,宋令虞成了亲,更甚至他们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这辈子他和宋令虞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他的生命里没有了宋令虞,本就没有了意义。
他还沦落到了这种地步,那他还活着干什么?
他生不如死,倒不如死了算了。
“不,玦儿,你能和宋令虞在一起,她……她……”昭帝欲言又止。
“只要你愿意治伤,父皇保证宋令虞是你的!”昭帝说完这句,让太医守着瑄王不要寻短见,他又走了出去,看到面无表情正听着的宋令虞。
昭帝把宋令虞叫去了外面,仿佛只是一个不愿失去爱子的老父亲,请求着宋令虞,“宋卿,只有你能让玦儿活下去了,就当朕求你,你和他在一起,爱他好吗?”
“只要你能让他好好的,你要什么朕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