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道里静悄悄的,王大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
赶紧将拐杖递还给薛知恩,又塞给她一包香香甜甜还冒着热气的点心。
王大娘才说:“闺女,快趁热回去吃吧,几天没见你都瘦了,我今晚烧排骨,晚些让你大爷送上去,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薛知恩刚想说不用,要把东西都还回去,王大娘已经说她约了几个老姊妹急着出去,便摆摆手下楼了。
“……”
薛知恩愣愣地杵在原地,一只手拿着那只手杖,一只手拎着飘香的甜点。
她呆滞在那儿很久,才缓缓低下头,看着那热腾腾蒸起湿气的袋子。
袋子不算精美,只是普通的塑料袋,但却比那些装在精美礼盒里的礼品更能触动人心,温度和甜香顺着空气轻轻包裹她冷冰冰的心和空了很久的胃。
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把对方当半个亲子的男人送进警局,没有指责,怒骂,埋怨,只有香香软软的鸡蛋糕……
这种感觉很奇怪,让人不太舒服。
心像泡进一汪迎着朝阳面的温水。
永远在发暖。
薛知恩攥着塑料袋看向302的大门。
她伸手想把塑料袋挂回去,但半路又止住动作,眼前好像回荡过那位婆婆失落的神情。
就这么挂在这儿。
她会伤心吧……
‘噔,噔,噔——’
拐杖敲击水泥楼梯的声音向上,愈来愈远。
302门前空空如也。
有拐杖走起来快很多,但薛知恩也用了好一会儿才到六楼,她捏着拐杖,出于本能的第一眼看向了601。
不知道是不是防盗门太厚的原因,里面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薛知恩站在601门口,盯着那块沉静的门板,始终搁着一点距离,在空寂的楼道里呼吸浅到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很久很久之后,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她才挪开僵硬的步子回家。
袋子里的鸡蛋糕已经凉了,薛知恩慢慢拿出一块,小口小口地咀嚼。
凉了,也很甜。
她坐在餐桌前将一整块鸡蛋糕吃完,这是她这些天唯一吃得多的东西。
然后,冷寂的幽暗里,一只清晰见骨的细手拿起关机了不知多久的手机。
开机。
无数条未接电话和各种消息蜂拥而至,手机足足卡了十几分钟。
她全都无视,翻开一共没几个联系人的通话录,拨通其中一个号码。
许久没开口的嗓音干哑低沉:“喂……”
……
当晚,九点左右。
警员打开了拘留室的铁门,对里面眯觉的男人说:“齐先生,您可以走了。”
刚掀起眼皮的齐宿,眨了眨惺忪的褐眸:“……”
从警察那儿拿回扣押的随身物品,他还是有些懵的。
萧骋白天不还说没办法?
怎么晚上就突然把他放出来了?
就在他掏出手机准备问问萧骋把车停哪了时,逡巡的视线一顿。
夜色深沉的警局门口,一盏昏黄的路灯下,一瘦削的身影正在吞云吐雾,那人的身形化成灰齐宿也能认出来。
他怔在当场。
冷淡的桃花眼斜睨到他犯傻的模样,将烟头随手丢进公共垃圾桶,转步拄着拐离开。
眼见那抹身影要消弭在黑暗里,齐宿立即回神。
他跨开长腿,像条终于见到主人的大型犬,飞奔几步,追上那道缓慢的身影,面容因激动红润,眼睛比天上的星子还要闪耀。
“知恩,你来接我回家了~?”
“……”
薛知恩点烟的动作一顿,无感情的漆黑眼珠透过打火机上一点跳动的火光看他。
火苗也映进他琥珀色的眼里,像烧起来了般,愈演愈烈,炙热到能灼伤人的灵魂。
‘咔——’
薛知恩按灭了打火机。
火光消失。
他的眼却仍旧滚烫。
薛知恩呼吸有一刹那的不畅,她狠吸了口烟,唇齿的烟雾毫不客气地喷到齐宿脸上,像是一种侮辱挑衅。
但这对于一条眼里心里只有她的狗宿来说,这就是——调情。
他享受地眯了眯眼,陶醉地深吸一口气,又靠近她几分,诉衷肠:“你想我吗?我很想你。”
“……”
薛知恩有些后悔把他放出来了。
狗就应该待在看管所的狗笼里。
薛知恩懒得理他,调头就走,但走她又能走得多快,从朝阳走到这儿就花了她半天的时间。
清凉如水的月色下。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她的腿不好,眼睛也不太好,步子很慢很慢,偶尔还会被路上不平的坑洼绊一脚,好像随时会摔倒。
齐宿在后面看着,心紧了松,松了紧想抱她走,刚伸出手就被一记凌厉眼刀刺了回来。
他只得悻悻收回手,放缓步调,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一只无比紧张的大手浮在她身后护着。
恐怕她摔了。
走了不到半分钟,齐宿才想起问:“你是打车过来的吗?”
薛知恩不说话。
齐宿心里一咯噔。
“你……”他一步跨到薛知恩面前,声音有些不稳,“你走来的?”
薛知恩不回应。
那就是默认,齐宿的心绞成一团,这里离家有十多公里,她就靠着这双腿一步步走来的?
她是笨蛋吗?
正巧他们这会儿走到有路灯的公交站牌前,齐宿得以瞧见她裤腿膝盖处浓重的尘土。
这下好了。
本就隐隐渗血的心像放进绞肉机,绞成肉泥了,连血都榨干了。
人生第一次被关进警局他没难受他没哭,第一次被异样的眼光看待他没难过没哭,可听到薛知恩是走来的,看到她摔到过的膝盖,看到她瘦了许多的脸颊上的扇痕和藏在衣服下手臂细密的针孔。
他哭了。
呜呜大哭,嚎啕大哭。
哭得头晕,哭得缺氧。
这是一个万物复苏,一切向好的春天,在大晚上,边陲萧条的街道上。
一个高大男人握着女生的衣角,弓着背,不顾形象地哭成一个泪人。
他灼烧皮肤的泪止不住,右手怎么擦都擦不净,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糊了他的眼,淹了他的心。
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捏紧,窒息如潮涌。
他连一句整话都拼凑不出,甚至问她疼不疼?都不敢。
怎么会不疼呢?
怎么能不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