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宿无法在语言上回应她,他只能不停拥紧她。
如果她能过得好,他宁愿他们从未见过。
印在灵魂的痛苦并不会因为一个好的人出现而消弭。
‘它’只会被分担。
齐宿看到的薛知恩,就是一摊稀碎的尖锐的危险的玻璃渣。
一碰便满手鲜血。
需要有人不怕疼,用被扎得鲜血淋漓的手去一点点重塑她。
薛小猫破破碎碎,齐小狗缝缝补补。
……
‘它’平等地侵染周围所有伸出援手的人,平等地将所有人拉入无望的深渊。
但请坚持下去吧。
肩上的重量轻了。
我们搀扶着,站起来。
……
齐宿轻拍着她颤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轻而实,温柔的声音绕在她耳边。
像妈妈。
又不像她妈妈。
是独一无二的齐妈妈。
薛知恩哭的不好看,可以说毫无形象,眼泪铺了满脸。
毕竟憋了好久好久,暗沉沉的眼仁被迷成了泥泞,贝齿咬着呜呜咽咽。
情绪好似终于有了宣泄口,疯狂地外涌,鼻涕泪水糊了齐宿一身不说,还臭骂他。
“……你别碰我……烦死了……你真的好讨厌……好恶心……你能不能滚啊?”
滚是不能滚了。
齐宿后背抵住墙面,坐在地上抱着她,不厌其烦地听她骂,哄着闹脾气的小猫。
一墙之隔。
有人互相折磨,有人嘘寒问暖。
有人说:“你的狗只会滚到你身边啊。”
……
薛知恩的眼眶又红又肿,齐宿拿着纸放在她鼻尖,轻声说:“哼一哼。”
她犟啊,不听话,还躲他。
齐宿无奈追着她,哄:“乖,堵着难受。”
“难受跟你有什么关系?”薛刺头瓮声瓮气地说,“就你事多。”
齐宿张口就是:“我心疼。”
薛知恩:“……”
“怎么不疼死你?哼——”
鼻涕出来了。
齐宿忍不住笑,想俏皮说:因为你舍不得,但看见她凶狠的红眼睛又默默含在齿间自己品味了。
说出来她可能会气得炸毛扑上来咬死他。
……
齐宿的病房。
窄窄的病床上,齐宿用温毛巾细细擦拭她脸颊的泪痕。
出于本能地,薛知恩抬起还挂着晶莹的长睫,盯着他。
齐宿弯脊,凑过去,她蒙着层水雾的眼睛沉下一片阴影。
眼角痒痒的热,眼睫的泪珠消失不见。
‘哗啦——’
重新沾了水的毛巾,又轻轻擦着她的面颊,好像男人刚才什么都没干。
薛知恩眨眨眼睛,吸吸鼻子,给了他一脚:“你怎么那么馋?”
男人轻声低笑,磁性好听的嗓音倒进耳里,酥酥麻麻的,很讨人厌。
擦干净后,齐宿紧紧抱着她,像温热的保护源,包裹她。
没有问她在崔商的病房里都做了什么,也没有问关于枪和那些人的事。
他不多嘴,就这么陪着她,只有呼吸和沉稳的心跳在响。
薛知恩很疲倦,眼皮发沉,那些烦心事儿很消耗她的精气神,站在冷飕飕的黑暗里,她固然可以一夜不眠。
但在温暖的怀抱里,没人会不犯困,即便是她。
铜墙铁壁也抗不住太阳的灼烧。
“你为什么要主动去找他?”
齐宿一愣,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但等他想开口,发现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绵长。
齐宿低眸望着她,沉睡的眉眼发着疲倦,整个眼眶和鼻头红通通的,可见她包了多少委屈。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很多齐宿这辈子都遇不上的事。
按照既定的人生剧本,他应该在家喝着热可可撸着猫,看无聊的八点档电视剧,吐槽这些导演黔驴技穷。
然而现在……
他的指腹抚上她腕间的脉搏,血液一下一下的搏动,是他活着的证明。
‘嘀嘀嘀——’
病房,医疗仪器在持续的轻响,病房门被推开。
‘哒哒哒——’
一片狼籍之中,皮革制的鞋踩在瓷砖地面,一步一步,晃动的阴翳洒在摊在地上两眼空白的女生。
云薇儿往上望着,嘶哑的嗓音扯动疯癫的余韵:“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满意了吗?”
回应她的是漆黑的枪口。
‘砰——’
“………”
‘砰——’
火星在黑夜擦亮硝烟的光芒。
干脆的两声枪响。
属于两人的罪恶的血啊,炸开,溅到墙面,流进地砖,枕套不再洁白。
枪里还有一枚子弹。
最后,那枪口对准自己。
毫不犹豫。
‘砰——’
血炸满墙,血沁满缝。
亲爱的。
我们都去死吧。
我们下地狱吧。
我们结局既定。
……
薛知恩猛地从睡梦中坐起身,涔涔冷汗浸透她的背部,太阳穴接触枪口的温度好似还熨在皮肤。
迫使她大脑一阵机械性的麻木,以至于并没有第一时间听到齐宿的呼唤。
“知恩?”
齐宿看到她怔滞的眼,放下手机,大手轻拍她的背。
她一激灵,猛地躲开。
无声的凝滞在蔓延。
齐宿的手僵在半空,他知道她这肯定是做噩梦了,无视心底那点窒疼,轻声说:“不要害怕,我在这儿……”
他想收回手让她先缓一缓,可刚蜷缩撤回一半的大手忽地被一道力气抓住,抓紧。
齐宿愣愣看去,薛知恩没有说话,握住他的手,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
她的肩头在以细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频率,颤抖,抖到似是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了,冰凉的额头抵住他温热的手掌,指节渗着白。
像是不知轻重的猫崽,拼了命地抓紧他,怕他走了,怕被他抛弃,指尖都要戳进他手心的肉里,指甲要刮出血。
即便手再疼,齐宿也没有出声催促,他耐心的等着她,反而还动动被她握得僵硬的手,回握她。
你不需要拼了命地抓住我。
我怎么舍得抛弃你?
倏地。
眼泪决堤。
这次的也好凶,大颗大颗,大滴大滴,浸湿他的手,他的心,他的肺。
像把全身的血都化成了湿湿咸咸,柔软的泪。
到底做了怎样的噩梦,齐宿不知道。
他没有贸然去问,薛知恩也没有说,只窝在他颈间淌着泪珠子,呜呜咽咽、低低哑哑地叫他。
“齐宿。”
“嗯?”
“齐宿。”
“在。”
“齐宿。”
“我在。”
“齐宿。”
“我在的。”
“齐宿……”
“我一直都在。”
每次叫一声,齐宿就摸摸她的脑袋,沉稳地,坚定地回应,她就又往他颈窝缩了缩。
齐宿莫名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幼猫崽崽不停地唤。
一般被这么叫,肯定是饿坏了。
他还惦记着她没吃晚饭的事儿。
谁料小猫唤着唤着他又睡着了。
齐宿叹了口气,头贴着她的脑袋,依偎着,疼爱着,宠溺着,自己的独崽崽。
隔着布料拥抱的两颗心,跳动着离彼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还来首都吗?】
一条消息弹进来。
ZN:【不去了。】
对面沉默了五秒。
萧老板:【所以你今天逗我玩呢?】
萧老板:【齐宿!老子一直在机场等你呢!!!!】
萧老板:【姓齐的绝交!老子都打算跟你干票大的了,结果你变卦了,这次我要先拉黑你!!!】
齐宿把他弹过来的语音电话挂断,打字。
ZN:【我发现我之前太冲动了。】
萧老板:【……】
萧老板:【你才发现?】
今日白天齐宿突然打电话来,听完他计划萧骋认为他疯了。
他想弄死弄烂崔商,再弄死几个薛家人。
并且做了不算特别周密,但迅速的计划。
不是疯了是什么???
按理说,接到朋友这种询问薛家人行程的求助电话,萧骋应该把他直接扭送医院,联系顶尖医生看看他的脑子。
但,说实话齐宿这圣父该死的有人格魅力。
也就是说,他有能让人心甘情愿给他卖命,陪上一切的能力。
曾经想要欺负他的邵扬是,被他帮助过的萧骋也是。
所以,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的萧骋一拍大腿:“干!我回去给我家老头下跪也要给你小子请最好的辩护律师!!”
萧老板:【谁让老子欠你的!】
萧老板:【我真是服了,不止这辈子,我上辈子也欠你的,你就是我祖宗!!】
ZN:【:)】
萧老板:【(中指)x10】
齐宿不跟他开玩笑了。
ZN:【我是说认真的,我现在感觉特别幸福,我不能去坐牢,也不能让知恩坐牢,计划还是要变一变。】
还在气头上的萧骋不屑打字。
萧老板:【她薛知恩怕个屁,她不会坐牢,坐牢的只有你,你就咸吃萝卜淡操心去吧,你个脑残舔狗粉!】
ZN:【也不是谁都能当她的舔狗。】
萧老板:【……】
萧骋无法反驳。
这倒确实。
不对。
现在这是重点吗?!
萧骋嘲讽他。
萧老板:【她可以简单粗暴,然后直接逃出去定居,你知道她妈在境外给她布置了多少产业吗?陆家很多重心都在国外。】
萧老板:【她肯定怎么活都能潇洒,你把自己跟她放在同一条水平线上才是笨!别让人拿去当枪使了!!】
在这方面,齐宿不觉得薛知恩跟自己有什么不同,她也是人,眼泪是热的,身体柔软,体温温暖,会哭,会心碎。
ZN:【如果她能把我当枪使就好了。】
萧老板:【……】
ZN:【我想成为她手里的‘枪’你有教程吗?】
萧老板:【……你真是】
萧骋觉得他没救了。
他插着腰好好呼吸了一圈,才没对他这个知恩脑兄弟破口大骂。
鬼才不骂!
他要骂死这个傻*!!!
齐宿把他的夺命连环call都挂断了,萧骋意识到什么。
萧老板:【薛知恩在你身边?】
ZN:【嗯。】
ZN:【她在睡觉。】
炫耀似的,齐宿红着耳根悄悄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很抽象,看不见人,只有叠在一起的两处衣角。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被黑色的衣衫压着,勉强可以看出是两个人抱在一起。
萧骋:“……”
他这恩爱秀得够隐晦啊。
没有高智商和高视力还真看不明白。
萧老板:【你这算个屁啊?人脸呢?!】
但就拍了这儿,齐宿都已经脸红心跳得不行了。
炫耀了十来秒他就撤回了。
不给看。
薛知恩的衣角也不给看。
气得萧骋又扣字骂了他几句。
骂完后,萧骋问他怎么打算。
齐宿没说话,怀里的人儿真切,温暖到他不愿意打破这份安宁。
手机一震动。
萧老板:【你要不问问她愿不愿意带你走?】
屏幕黯淡快要熄屏时,这条消息映入齐宿眼帘,把他的瞳孔都照亮了。
走?
ZN:【走去哪儿?】
萧老板:【随便啊,不管是把你带回首都,还是把你一起带出国,远离是非。】
齐宿沉默。
他还是太敢想了。
他都没敢想这些。
……
一大清早,小小的县区医院就很是热闹。
找女儿快找疯的云姿跌跌撞撞从豪车上下来,却被拦在了外面。
“让开,看清楚我是谁,你们怎么敢拦我?!”
“我们还没有接到小姐让人靠近的命令。”
“那里面是我女儿!!”
下属公事公办:“您想看望病人,还是先请去请示小姐。”
她去看她的孩子居然还要去请示那个贱人的女儿?!
云薇儿生死未卜,如今她还被拦云姿几乎要疯了。
她恶狠狠地将一巴掌朝下属甩去,怒骂:“陆筝都死了,她的狗还放出来乱咬人!”
下属是练家子,轻而易举攥住她的手腕,云姿吃痛地变了脸色,她当上薛夫人她想扇谁巴掌谁不得乖乖受着?
“放开我!你们真是反了天了!”
下属放开她,仍是那套说辞:
“就算是薛总来了,我们也只听小姐的指示,请您去请示小姐。”
陆筝的人,对薛家现今掌权的,尤其这位云夫人,尤其不喜。
身后那些人瞥向云姿的余光无一例外地不善。
她匆匆赶来,没带多少人,根本没法硬闯,甚至情况还会很危险。
她冷静些,脸色沉得像锅底。
怎么可能去求薛知恩那贱人。
云姿打电话求助,薛景鸿的电话又是无法接通。
从薛知恩失踪开始,他也像失踪了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窝在公司,家也不回,人基本也见不着。
云姿暗骂一句,将电话打到了薛老太太那儿。
清早,老太太就悠哉悠地约了几个太太打麻将,老年人觉少,也算精力旺盛。
“太太,云夫人的电话。”
管家恭敬在薛老夫人耳边低语。
“那个云夫人?”
“大爷家……”
“哦——”薛老夫人想起来了,抬手拿过电话,随手出牌,“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