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说好的一样,陈大川带着一家大小风风光光的在满月那天回来,宴席设在第二日。
跟说好的不一样的地方,就是队伍有些壮观了,超出了阿珠和所有人的预料。
除了陈家七口人,王老太太一个,抬着官轿敲着响锣的一行衙役是做什么的?出门打酱油?
反正,李千总家的欢儿少爷,肯定得算酱油党一枚。
原本只是某一家人的返乡,内部热闹热闹的事儿,现在大发了。
陈里正带着一票村中长老磕磕绊绊的都涌了出来,村民中想露脸儿的就站在院墙内探出头,害怕见官老爷的就躲在门缝后面偷瞧,响锣一停,正在村子中穿行的队伍,全部停下了。
陈里正抹着脑门子上面的热汗叩地,“三老”和千总大人这次下村子怎么没提前打个招呼啊?好歹也能有个准备。
“陈家庄里正,你且上前,把藤蔓灾害一事从头到尾说个清楚。”
“三老”的声音很慈和,官轿的帘子也已经掀开。
陈里正心头一松,这事儿挺让人骄傲的,没什么坏干系,看看队伍后面陈大川驾驶的牛车,更没啥可隐瞒的。
那就先从赞美上级领导及时免除陈家庄租税开始,再感谢两位大人慷慨解囊,安排陈氏阿朱收购藤蔓,里正洋洋洒洒讲了一通。
总之是现在陈家庄村民温饱不成问题了,当官的就可以放下心了。
果然,陈里正这番话很让“三老”和李千总满意,“三老”从官轿中迈步而出。邀请千总一同去陈家庄田地里一看分晓。
自然,里正和长老们也会屁颠颠儿的一并跟了去,欢儿少爷很不满意的扯嗓子叫道:“爹,我要先跟陈叔回家看阿珠妹妹,小弟弟们也肯定听你们说话听累了。”
是你自己听了这半晌儿听腻歪了吧?
这娃儿还是说话不给别人留情面。刚满月的俩小子还闭着眼睛睡的踏实呢,车子一颠簸,小孩子就犯困,响锣那么敲都不碍事儿。
李千总对儿子摆手:“你先跟着陈叔回去,不许调皮——”。
这么英明神武的少年,爱说些废话而已。怎么会调皮?
陈大川只觉得,这一辈子头一次,承受的乡亲的目光那么的——那么的——他自己说不清是敬佩——是羡慕嫉妒恨?
总之,等官轿跟马队离开,各家各户开门跑出来的打招呼的可真不少。句句话说的都掏心窝子的热情,对于一举生下俩儿子的赞美,还没忘记打听,怎么一个乡下泥腿子,就带着镇子上两位大领导回家来了?
要不是欢儿少爷早就不耐烦了,恨不得立刻去替他拽牛缰绳,陈大川真打算把这些事儿讲到地老天荒了去,乡亲们那眼神都是多么渴望知识啊。怎么可以不详详细细的、认认真真的摆摆龙门阵?
“明儿——等明儿午晌儿,都去我家喝酒,咱慢慢儿再讲——”。陈大川骄傲的挺着胸脯一抖牛缰绳。感觉这黄牛已经变身成高头大马,回头嘱咐一句:“孩子娘孩子姥娘坐稳喽,咱这就回家!”
这一番,路过老宅儿,胸脯子抬高,又缩回去半寸。早就听到动静的三弟媳江氏,也早就去正屋里召唤老两口出来看二儿子的风光了。可是,她越是操扯的着急上赶着。俩老人就越是觉得这脸上下不来,儿子带着孙子回家,不是应该先来拜见自己的吗?怎么可以腆着老脸出门迎接?
陈大海肚皮上的血窟窿还没好利索,地里又没活计,自然每日里保持“疗养”的姿势,大江夫妇闷在自家屋里,也不愿意这时候出门寒暄。
结果,机会稍纵即逝,陈大川看着冷清清半敞的大门,没停留一步。
倒是侄子狗剩儿稍后带着一群鼻涕娃儿跑过来,在出村子的路口截住了牛车。
“二伯你可回来啦!你不知道,俺爹在你家被打的起不来炕,肚子上都张着口子,都是你家阿珠戳着棒槌那个贼娃子一块儿干的!俺奶也不敢去你家找兑,蛇大仙现在不分亲后,还把俺爹给扫了个跟头儿呢!”
陈大川只觉得热血上涌,阿珠没让二大娘把这些事儿往家里传,还以为顺风顺水的爷孙两个很自在呢,却原来,还是跟老宅儿有了纠纷……
狗剩儿的小跟班也在帮着说话:“陈二伯,是真的哩!棒槌现在跟疯子一样,谁揍他他就敢跟谁对打,棒槌娘现在也在你家带坏了,我娘说,就是你家纵的她……”。
陈大川面寒似水,刚刚“衣锦还乡”般的飘飘然全部不见了,他也不能跟一群鼻涕娃儿理论,二话不答,下车扒拉了牛车前面的娃子们,就要继续走。
可狗剩儿的话还没说完呢。
“二伯你回家得先替俺奶替俺爹揍死不要脸的阿珠一顿,还有棒槌跟棒槌娘,通通撵出去,俺奶说了,不能让外人沾了咱陈家的光,以后得让俺去帮工,一个月最少得给俺二两银子的工钱——”。
狗剩儿的身子,立刻被一双大蒲扇夹了起来,转移的距离牛车远远儿的,重重的墩在了地上。
“哎!”陈大川沉重的一跺脚,啥都没说,赶着牛车奔赴村外,心底里,彻底的凉飕飕。
小狗剩儿怎么会说出“死不要脸的阿珠”的话来,那肯定是母亲或者弟弟弟媳说过的。
小闺女还不足两周岁,独自承担着帮助陈家庄抗灾的任务,却还要被亲奶奶亲叔叔恶毒的咒骂甚至上门打闹了吗?
牛车新搭的篷子里面很宽绰,性子最火爆的阿草,都因为担心惊扰了弟弟们而保持着沉默,只不过,身子倚着大姐阿兰,双手揪着车底板铺着的厚被褥,牙齿咬得嘴唇生疼……
王氏跟王老太太每人抱着一个小襁褓,均是默默无语。
还有个沉默的丫头是阿穗,“猪”一样的性子,注定了享受的旅程,丫还在睡,天昏地暗了都叫不醒。
不过,牛车后面的某位少爷,可天生就不是省油的灯,落在牛车后面片刻,就行动了。
你们陈家人不好意思动手打孩子,咱好意思啊!
“把那个骂阿珠的臭小子的牙打下来,小爷得叫他从此说不得话!本少爷都得让阿珠妹妹随便说道,不能跟她着一点急,你倒是反了天,敢骂阿珠是死不要脸——”。
没办法,遇到一个“废话流”的纨绔少爷,注定你就会不单单是要挨上一顿打,耳朵也要被荼毒一番的。
乡下孩子,一块儿在村里疯窜下河摸个鱼翻墙偷个鸡蛋,或者打个小群架还能凑乎,碰到带着一票家丁的富家少爷,那可就全怂了。
既然——小少爷针对的只有陈狗剩儿一个,那——那在尿泥儿里插过木棍,点着了磕过头算是拜了把子的“小兄弟们”,就没别的事了吧?
陈狗剩悲催的呜咽着,目视着兄弟们抱头撒丫子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娘去了……
小少爷说话得算话,家丁们不敢含糊,对一个小娃子也下不多重的手,不过,那一嘴牙齿,到底,还是敲掉了半拉儿——
没事儿,这个年纪,还能换一拨新牙呢,省的还得等着掉来掉去的麻烦。
陈阿珠注定今儿又要被“亲人们”咒骂上一宿儿,李千总的少爷敲掉了宝贝孙子的牙,这笔账还得算在阿珠头上,陈老太太已经真的要出离愤怒了……
阿珠还在家门口等着日思夜盼的“亲人”呢,浑然不懂为什么大姐二姐跳下牛车就抱着自己哭唧唧的,亲爹那眼珠子也红彤彤,摸摸自己脑袋,才回头搀扶两个妇人下车。
王老爷子笑得“嘿嘿”的,看到闺女被养的四白大胖,便跟老伴儿竖起大拇指,这证明娘家娘月子侍候的舒坦啊,得记一大功!
“我这手粗,就不抱孙子们了,快进屋里去,秀娥这身子骨还是少见风的好。”
哪儿还用你抱?身后那两朵“花”婶儿早迎上去了:“给我们抱抱,呦——瞧这孩子俊的——真是一模一样诶!”
陈大庆和三癞子也打扮的齐齐整整的,今儿就等着见大东家呢!
一票人相帮着安顿下来,还睡着的三个娃儿也继续睡去了,后面的马车才赶上,欢儿神气活现的扬手叫唤:“阿珠妹妹——我来啦——想我了没有?”
咦?这倒是个“惊喜”。
陈大川急忙解释:“三老大人和千总也都来了,这会儿正在田地里查看灾情呢,欢儿少爷好不容易才松泛一天,非闹着跟来——”。
远来就是客,何况久不相见,这小子的热情又这般泛滥。
阿珠迎出门,笑问:“欢少爷,夫人老夫人布置的功课,都学会了弄懂了?”
这分明是要勇敢的揭露自己曾经用一副对联嘲笑欢儿那档子事儿,为这,不但李家两位夫人对阿珠不喜,连带的亲姐姐阿穗都曾经不肯搭理妹妹了呢!
欢儿笑得没心没肺的,跑上来就牵阿珠的手:“你看你看,我今儿可没穿红着绿,你想取笑也没办法啦!”(未完待续)
ps:云枫树是陪着寂寞最早行走在码字道路上的好朋友,一杯咖啡,情意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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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出版社的橄榄枝,今天要整理原来的稿子,这一章,就挂到明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