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家的,赶紧滚出来做午饭!就知道捯饬你那一窝儿赔钱货,个顶个的不中用!”一声尖利的喧嚣,再次轰炸到草屋的门口。
屋子里登时兵荒马乱,小姐姐阿穗的哭声总是那么憋屈,极力控制着似的,在阿珠的耳朵边上哼哼唧唧,母亲秀娥从土炕上迅速跳下去,“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可能是在掩上衣襟。
“娘——娘——”,阿穗心有不甘,刚才应该是她在吃奶吧?阿珠心底暗笑,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这么大的娃儿,还赖皮着母亲……
秀娥娘回身又给阿珠掖掖被角儿,嘴里嘟囔了一句:“小祖宗,你不呆在沙土布袋里,等拉尿到炕上了,看娘不收拾你!”
一阵风掠过,门一开一合,“咔哒——”,似乎,还真的多了一道锁门的工序。
外面的谩骂声激烈起来:“家里又没断人,你个小婆子锁门,防谁呢?你屋里有金银宝贝还是咋的?两个赔钱货,还稀罕的紧呢!老陈家有你们,可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
没有人应答,秀娥娘闷葫芦似的,任凭老太太指天骂地的过瘾儿,反正,自家屋门是锁上了,不再担心孩子再被害了。
阿珠听着外面的“唱念做打”,一双眼珠叽里咕噜的转动,最起码,又从老太太的谩骂中获得一个信息,这家人也姓陈,跟自己原来的姓名完全相同……
不过,这姓啥叫啥的实在没多大关系,阿珠没事儿可干,观察一下身边的大沙土布袋娃儿好了。
这个小姐姐有点儿邋遢,脸上根本没清洗过似的黑黄,脑袋上的乱发虽长,也遮盖不住脑门子上的硬痂,跟黑色鳞片似的,一层层罗列着,头发就从鳞片下潜伏出来……
阿珠身上“激灵灵”打一个冷战,由人到己,阿穗邋遢成这样,肯定是从出生就窝在沙土布袋里没出来过,更没洗过澡洗过头。
那自己呢?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登时,阿珠的头皮一阵阵作痒,小胳膊还太短,挠起来费力气,还根本不给力,最关键的是,挠这么几下以后,能感觉到手指头手指甲缝里都塞满了油腻腻的泥类物质,还有些沙土的质感……
万恶的旧社会啊!小孩子的待遇也忒差了,这么继续脏兮兮的,得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自家空间里面也没有水可用,小胳膊短腿的也不可能爬下炕去自己洗头,这张嘴还只是摆设,要求也没办法提。
阿珠瘪瘪嘴巴,换了同情的眼神去扫射阿穗,咱姊妹俩这叫“乌鸦站在猪身上”,谁也别嫌谁黑了。
阿穗感应到了妹妹的视线,脑袋偏过来,张嘴笑了。
竟然,已经长了满口的牙,还挺齐整,绝对年龄得够两岁那么大……
“珠——珠——”,阿穗的语言能力发育的不算强大,怎么老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嘣呢?而且,你不知道没有哪个小姑娘会喜欢别人称呼自己为“猪”的吗?
阿珠不乐意了,是不是身体变小之后,心态也会变得幼稚?反正,她决心以后不管是谁这么叫自己,都不予搭理。
她把小脑袋拧回去,仰面朝天,眼睛也合上了。
就是要给小姐姐一个无趣……
阿穗自己又嘟念了几个字,模模糊糊的也听不分明,大概,也觉得没意思了,母亲和姐姐们回屋早着呢,干脆,再睡一觉儿。
阿珠就等这件好事儿呢,屋子里唯一一双能望见自己的眼睛闭上了,那还等啥?“小世界”里去松泛松泛好了。
在这里面咱可是自由的,手脚啥的也有力气的多,还不用担心尿湿了被褥被母亲收拾,从而剥夺咱不穿沙土布袋的优越待遇。
阿珠很欢乐的握紧了左手,掌心的红痣一热,身子立刻舒适了。
还是不冷不热的空气,还是黄灿灿的土地,还是蓝莹莹的天空……
慢着……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阿珠趴伏在地,傻呵呵的望向那株绛色草,原本近在咫尺的距离,现在,阻隔了一汪泉水,面积很小,但是,很明显可以看到,这泉水是活的,绛色草的外围,一小注水源,正缓缓地无声的,涌出地面。
绛色草得到了泉水的滋润,细嫩的身子拔高了一些,两片朱红的小叶片,也大了似的,色彩更加鲜艳……
有了水,这块寂寞的空间骤然显得生动了,空气也更加清新温润。
阿珠晃晃脑袋,无法理解这变化的由来,干脆,试试这泉水的效用如何,把脑袋给洗洗先。
四肢爬行动物阿珠同学,下巴颏儿重重的落在了泉水边沿儿,没办法,脑袋还太沉,要解放出双手去洗头,根本顾不上。
只要把鼻孔留出来喘气就行了,阿珠艰难的控制着这具小身子,头顶浸入泉水之中。
貌似,一股淡淡的香味儿萦绕,很熟悉,就像秀娥娘——喂奶的时候能嗅到的——香味儿……
难道,是早上溢出来的母乳汁液,从手心的红痣渗进来了?
据说,母亲的乳汁,其实是母亲的心血所造,是母亲生命的精华,无所保留的,奉献给自己的孩子。
阿珠一瞬间想的痴了,由秀娥娘,想到了前世的生身父母,泪水,混合进泉水……
泉水,汩汩喷涌的更快了,无声无息的,漫过了哭的忘我的阿珠的身子,一个趴伏的躯体,很神奇的,在水面上漂浮了起来。
泉水拂过阿珠的脊背,泉水掠过阿珠的后脑勺,尘埃,与油腻,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荡涤干净,一个脸上身上白白净净,一头短毛乌漆墨黑的小奶娃儿,重生了。
庄户人家,日子又过的清苦,有时间有心情有想法给孩子洗澡的大人不多,甚至,托生为女子的老人家,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肯褪去全身的衣物,去洗一个痛快淋漓的澡。
阿珠可没想到,就是在这一刻起,她的干净,已经开始跟别的孩子们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