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番芙蓉并非出现在闵府,那么闵嘉音只要知情,定然会为查案者提供线索。
但事实是下药之人就在闵府中,无论她内心有多气愤,都不得不为了闵府将此事压下,暗中处理掉。
这正是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
赵知简看出了闵嘉音的抗拒之意,却并未气馁:“闵姑娘,你有你的考量,这点我理解。你的家事我不会干涉,但闵姑娘就不好奇,此毒是如何流入闵府的吗?”
他自然无心介入别家后宅的争斗,但只要出了一府一院,他就要管上一管。
闵嘉音心中微动,望向了赵知简:“赵世子,你就没有想过是我在饮芙蓉酿吗?”
赵知简闻言便笑了:“是吗?那我现在便可将闵姑娘扭送官府了。”
说罢,赵知简竟起身跃上了闵府的屋顶,伸手便要来抓闵嘉音。
闵嘉音下意识起身闪躲,却不敢还手,只装作慌乱地退了几步,很快被赵知简抓住了手腕。
赵知简好整以暇地凑近了道:“闵姑娘,别装了,你便是那位香兰笑的乐师吧?”
闵嘉音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眸光却十分冷冽:“放开。”
赵知简乖乖放了手,上扬的唇角却暴露了正浓的兴致:“嗯,就是这样的眼神,这下准没错了。闵姑娘易容之术相当高超,人前也总是浅笑盈盈,我白日里竟然没认出来。还是方才冷淡时的音色、神情出卖了你,还有你下意识躲开的敏捷反应。”
“赵世子好算计,”闵嘉音退开一步,微微弯唇吐出几个字,“登、徒、子。”
“闵姑娘谬赞。”赵知简丝毫不恼地拱了拱手,又说回了正事,“好了,闵姑娘,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帮你保守出入玉澜河的秘密,你把你所知道的关于番芙蓉的线索告诉我。”
闵嘉音又变回了平日里那副乖乖女的模样,眉眼弯弯道:“赵世子决心查案,为的是京城百姓,亦是为社稷稳固,我自当尽力配合。不过我可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乐师,还请赵世子不要认错了人。”
行啊,自己找台阶下了。
赵知简松了口气,笑道:“好,闵姑娘有这份心就好。”
一阵风过,闵嘉音感受到钻入领口的寒意,拢了拢外衣道:“赵世子,夜已深了,不便详谈,不若明日?”
“好啊,美人相邀,岂有拒绝的道理?”赵知简笑得倜傥,却转身跃回了自家屋顶,“那闵姑娘想约在何时何地?”
闵嘉音想了想道:“明日未正,望溪茶楼。”
前段时日正逢官员回京的高潮,宴会如同珠串上的珠子一般一个紧接着一个。皇帝体谅伴读的公子姑娘们都有交际的需要,便准了几日的假,今日正是最后一天。
陪公主读书一般只需要半日,所以闵嘉音约赵知简下午在南大街的茶楼见面。
“好,恭候闵姑娘。”
月光仿佛溶进了赵知简的眉目间,衬出了几分少年意气。
待赵知简跃下屋檐,闵嘉音才回过神来笑了笑,回到了自己屋中。
透过窗棂的月光洒落在桌上的红木匣子之上,闵嘉音又一次打开了它。
前不久,正逢母亲林泱泱六年忌辰。白日里祭拜了母亲灵位,闵嘉音黯然之下便走进了母亲生前的屋子。
那间屋子空落落的,但时常有人打扫,十分清净。
闵嘉音想起了幼时某次在母亲床头乱碰而发现的暗格,那时母亲笑着说她没有什么秘密可藏,她还依稀记得自己发现暗格里空无一物时的失落。
鬼使神差地,她走到母亲床头,移开不起眼的木板,时隔十多年再次打开了暗格。
然而这一次,她发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匣子。
那一刻,她的呼吸都几乎停止了,颤抖着手打开匣子,便看到了一张皱巴巴的舆图。
舆图上绘着树林与城墙,但仅仅是局部,无从辨认地区。除此之外,上面没有什么文字信息,只有一角印着一个奇异的图形,像是印章。
这个发现让闵姑娘失眠了好几晚,直觉告诉她,这样东西绝不是母亲遗忘在暗格里的普通物件。但她一时不敢深想,怕想下去便会触及背后更为复杂的事。
然而之后的十多天里,这件事如同海藻一般缠在了她心上,一旦想起便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曾怀疑过母亲之死并不简单,但一直都以为是后宅的女人做的手脚。
这个匣子提醒了她,或许会有其他可能性。
这一次,闵嘉音打开了匣子,便决定不再退缩。
她拿出舆图仔细看了一遍,再将舆图放回匣子里,小心收好,心中有了盘算。
翌日一早,闵嘉音照例入宫伴读。
她到达宫门口时,恰好遇到了祝府的马车。
五公主有两位伴读,除了闵嘉音之外的另一位正是祝府二姑娘祝若蕙。
祝若蕙本是妾室所生,出生时母亲难产而亡,便被直接记在了嫡母名下。
后来祝若兰身故,祝若蕙便成了祝府唯一的嫡出姑娘。
看到祝若蕙,闵嘉音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但还是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只上前关切道:“听说祝姑娘前几日病了,都不曾赴谁家的宴席,今日可好了?”
祝若蕙是极文静的性子,朝闵嘉音腼腆一笑,轻声答道:“已经大好了。”
二人并肩往宗学的方向走去。
此时已经散朝,朝臣三三两两地往宫门外走。
就在即将拐向宗学之时,闵嘉音看到一道与她们二人一般逆着人流走向宫中的身影。
那人身着金羽卫的制服,虽看不清面容,但身形挺拔修长,十分显眼。
闵嘉音心中生出一丝惋惜。
金羽卫中其实俱是俊逸儿郎,但做了皇帝走狗不说,性命也悬在裤腰带上。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优厚的俸禄了。
当闵嘉音二人开始陪公主读书时,皇帝的书房元吉殿内,年轻的金羽卫副指挥使陈东扬正在禀报情况。
年过四旬的皇帝韩翱神色冷肃,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擅长察言观色的副指挥使却能从细微的肢体语言中感觉到,天子随着他的禀报逐渐放松了下来。
“这么说,那赵家世子确实延续了赵家门风,是个多情种子?”
陈东扬答道:“是,陛下,以卑职这几日的观察,赵世子除了家中有宴席的日子,都去了玉澜河,延续了在岐州时的习惯。世子身边还时常跟着他那位年纪相仿的三叔,赵则旭。”
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嗤笑一声:“也不知是他三叔还是他兄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