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姑娘,闵姑娘,我想和裘姑娘说说话,就先把人借走了。”
身着深青色官服的祝品霖似是下衙之后便等在晋王府附近,看到三人时快步迎了上来,自动忽略了一旁与他打招呼的贵女。
闵嘉音本想说这不是该问当事人么,看了看裘婉彤的神情就把话咽了下去。
“婉彤,去吧,我们明日再约。”高臻臻也看出了裘婉彤起伏的心绪,轻轻推了她一把。
闵嘉音和高臻臻一走,祝品霖便大步来到了裘婉彤面前:“婉彤,我听说你要跟着裘大人去营州?”
这个决定裘婉彤前一日已经在府上说过,虽然不知道祝品霖是怎么打听来的,面对祝品霖略显焦急的神色,裘婉彤心里也十分难受。
她稍稍退开几分,笑着问道:“祝大人在太常寺当了几个月的差,怎么反倒无礼起来?”
“裘姑娘,裘大小姐,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些?”祝品霖主动退开一步,眼睛却直直地望向裘婉彤,不闪不避,“你既然要去营州,今日便不可能是来选晋王妃的,所以你也绝无可能再留在京城了对吗?”
裘婉彤只觉得祝品霖的逻辑十分奇怪,但看祝品霖的模样,想必脑中思绪也正乱着,就仰起头看着他问道:“祝公子今日等我,是想和我说什么?”
祝品霖一双桃花眸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裘姑娘,既然你不会留下,那我就跟你同去,我愿自请前往营州任何一县为官。”
裘婉彤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使得她不由抬手按住了心口:“祝大公子犯什么傻呢?你留在京城必能平步青云,何苦离京去县城摸爬滚打?”
祝品霖苦笑了一下:“婉彤,你也明白,我的才能远不及我爹,若凭借我爹的背景扶摇直上,保不齐来日就是个尸位素餐的庸臣。倒不如去县城历练一番,一则磨砺才干与心性,二则看看大雍百姓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西斜的阳光太烫,刺得裘婉彤微微眯起了眼,像只慵倦的猫儿:“祝公子若不是为了我,而是已经深思熟虑过,那样也好。”
祝品霖侧身挡住阳光道:“我已深思熟虑过,但也是为你。我们不是小时候就说好了嘛,长大以后要——”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提!”裘婉彤转身便走,步摇下的珠玉碰出几声轻盈的脆响。
“好了好了,你别恼。”祝品霖追上裘婉彤,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她身侧,“到了营州之后,我和你一起照顾祖父好不好?”
裘婉彤早羞红了脸,忽而止住脚步看向祝品霖:“祝大公子,实不相瞒,我小时候还和其他府上的公子说过长大以后如何如何的话,你……会不会难过?”
祝品霖对上裘婉彤忽闪的大眼睛道:“当然会啊,不过我相信他们都比不过我,能陪你同去营州的,终究还是只有我一个。”
裘婉彤踮起脚,像小时候那样,伸手轻轻拍了拍祝品霖的脸颊,笑容灿烂:“对不起,这样就不难过啦。”
祝品霖一把将裘婉彤的手抓在了手心里:“嗯,不难过了。”
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如儿时。
等闵嘉音和高臻臻约到裘婉彤一起吃饭时,祝品霖被指派到营州任观察支使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闵嘉音打趣道:“据说祝大公子今日在朝堂上指斥汪相一党无视百姓困苦,被贬去了营州?”
裘婉彤托着脑袋,唇角微扬:“你们两个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都快离京了,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
高臻臻于是问道:“你和他……之后有什么打算?”
裘婉彤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要陪着祖父的,至于他……我很感激他为了我前往营州,或许我们也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的缘分,但我心里更清楚,有祝尚书在,他迟早会回到京城,最迟也就是两年后官吏调动的时候。所以啊,珍惜眼前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闵嘉音和高臻臻其实没想到裘婉彤已经想得很远,见裘婉彤如此说,便也都不再问了。
“好,看来我们裘大小姐对于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还是很期待的,那就祝愿婉彤、裘太守、祝大人一路顺风,在营州能平安顺遂。”
闵嘉音笑着举杯,将清酒一饮而尽。
裘婉彤也想给面前的酒盏倒酒,被闵嘉音轻巧按下:“婉彤,你素来喝不惯酒,又即将启程,这几日需养精蓄锐,就别勉强自己喝酒了。”
裘婉彤朝两个好友笑笑,脸颊上现出两个浅浅梨涡:“好,我动身在即,是该养好精神。等你们哪日来营州做客,我在自己家门口招待你们,可要真正地醉一回了。”
高臻臻也笑了起来:“那时候我们可决不再拦你。”
三人从黄昏一直坐到食肆打烊,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六月廿日,正逢旬假,裘府外的车队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前来挽留或是送别的不止是普通百姓,也有穿着便服的官员。
“裘相公能不能留在京城?您这一走,朝中再也无人能够为民请命了!”
挤在前头的人群中有人这样高喊了一句,立即引起了众人的响应。
“是啊,裘大人,您是要弃我们百姓于不顾了吗?”
“裘相公,您走了,天下百姓怎么办啊!”
裘婉彤坐在马车中,听得心酸不已,再看祖父神情,也仿佛在短短几日内苍老了许多岁。
“祖父,他们——”裘婉彤才说了几个字,喉头便哽住了。
裘熙载沉沉一叹,掀起了车帘。
“裘相公出来了!”
“裘大人!裘大人!”
看到裘熙载露面,百姓立即沸腾了,甚至有远处的人已经跪在路边磕起头来。
裘熙载将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人们安静,随后缓慢开口:“京城的父老乡亲们,我裘熙载并非是抛弃你们,弃天下人于不顾,而是如今实在年迈,在朝中深感力不从心,乃至察人不明,造成今日局面。我已没有能力为天下百姓做主,官家仁圣,非但没有责我无能,还命我权知营州。我虽风烛残年,但蜡炬成灰泪始干,必当拼尽全力护住一方百姓。还请诸位莫要再挽留了,世道不易,大家都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