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折,臂断,鲜血飞溅。
萧真微的眼眸里充满着睿智的光芒。
他发现顾留白出刀必定见血,绝不空回。
寻常修行者,哪怕是以前的他,若是置身于这样的战阵之中,恐怕必定第一时间清扫周身所有对自己有威胁的武器。
若有风刀这样的神兵利器在手,恐怕会将周身所有袭来的长枪全部斩断,然后再寻觅最近的军士击杀。
修行者自小有成就开始,必定被灌输一个思维,你比寻常人有用得多,你的命也比寻常人的命值钱得多,你不能和普通的军士以命换命,对敌必须稳当为先,先保证自己不受创伤,再杀敌即可。
越是沉稳的修行者,自然越要保证自己不失,再行杀敌。
然而顾留白并非如此。
他始终高速,始终只是在朝着目标之敌进击的过程之中,斩落马上就要落在自己身上的武器!
此时在别人的眼里,顾留白是挥刀斩断那些枪杆之后,再顺势将那些人的手臂斩断。
然而在萧真微的眼中,顾留白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某个区域的一些重甲士的手臂,他只是在挥刀去斩那些手臂的行进途中,将真正刺到自己身上的那些长枪斩断。
其余那些对他有威胁,还在追赶他身影的长枪,他也全然不顾!
且不论别的修行者有没有胆魄,有没有能力这么做,但对于萧真微而言,自己这师侄这么做的好处显而易见,他的身周虽然危险始终如影随形,但精神始终高度集中,不放过周围任何一处,而且他冲杀之处,无时无刻都有人遭受重创。
他故意能杀却不杀,令这些人残而不死,除了这些人的惨嚎和惨状能够震慑敌心,这些人接下来混乱的举止,也能有效的防止周围的重甲有序合围。
妙极!
自己这师侄所说果然不错,修为是修为,战斗是战斗,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
长枪如林,然而长枪无用。
顾留白所到之处,枪杆折断,断臂纷飞,顾留白的身影和密密麻麻的千叶重甲相比,十分渺小,然而他反而像大浪冲刷着苇草,大浪过处,苇草散乱倾伏,溃不成军。
重甲群中响起一声低沉而充满愤怒的喝声。
几乎所有持枪的重甲,在这一刹那同时发力,直接将手中的长枪朝着顾留白投了去。
当当当当……
枪尖狠狠坠在坚硬石地之上,宛如打铁,瞬间溅起无数火星。
充满尘屑而晦暗无光的石窟之中,瞬间光辉灿烂,许多金属粉末甚至燃烧起来,就像是在正午阳光下飘洒的金屑那般明亮。
绝大多数长枪根本无法扎入坚硬的石地,它们在坠地之后,纵横交错的横倒在地,但依旧有少数长枪显示出了重甲军士的惊人臂力,甚至显示其中有修行者的存在,它们斜斜的扎入地面,枪杆在震颤和摇摆着。
顾留白站在一尊倒下的玄甲身旁,他的身周插着六七柄长枪。
如此密集的长枪投掷,根本没有伤其分毫,但此时的画面落在所有人眼中,却并没有任何人感到意外,甚至连那发令的重甲将领也没有丝毫的意外。
火星还在飘洒之间,这名隐匿在重甲群中的将领已经发出了一道新的军令。
“盾!”
伴随着从喉间迸发出来的冷厉喝声,所有尚有双手的重甲士将背上负责的圆盾取下。
大唐的重甲士很多都配重型钝器,但扶风郡的这支重甲军配着的都是刺盾。
厚重的圆盾表面布满数寸长的铁刺,重甲士将头颅等容易受伤的部位用圆盾遮掩,用肩顶这种圆盾朝着敌军撞击,盾上铁刺还能够卡住敌人兵器。
此时两百几十名重甲士瞬间持盾,金色火星缭绕飘落,这些铁刺上闪烁着幽光,令人窒息。
那些受伤的重甲军士止住了嚎叫,就像是被大量的圆盾吞噬一般陷入阵中,往最后方撤去。
顾留白停顿下来,这些重甲士以为他有所畏惧,他们很自然的按照平日演练而养成的习惯,齐齐往前推进。
然而此时,顾留白弹了弹手中的刀。
近乎透明的刀身如水波荡漾,耀射出无数点金光。
他看着这些重甲士,面色漠然的说道,“你们觉得断手比较舒服,还是断脚比较舒服?”
只是这一句,看着刀身上绽放的无数点金光,两侧压来,已成包围之势的重甲军突然就变得阵容不齐整了。
有些人不自觉的停了下来,有些人还在往前走,但已经慢了。
重甲群中再次响起一声愤怒的低喝声。
然而这声低喝声马上就被顾留白的冷笑声覆盖。
顾留白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看着重甲群中某处,冷笑道,“你以为躲在里面,我杀不了你?”
那名居于重甲中列的将领此时也无法忍受这种羞辱,他骤然挺直身体,寒声道,“来,你来杀我!你说我是唐人却给高丽人做狗,我告诉你,我两位阿兄都在边关战死,但县令隐报死讯,令人冒领了恤典不说,还对我家中谎称我那两位阿兄在边关做了逃兵,骗了我家良田!若非盛英将军,我家中的冤屈无法洗清不说,我那两位阿兄死后都要被人唾弃!是我负大唐,还大唐负我?长安或许法治井然,但地方上这种事情岂是少数,豪强门阀恃强凌弱,处处可见,凭什么我等生来只能豁出性命去博功名却还要被人欺辱,为何你们这些门阀子弟,生来就能够做官,就能够锦衣玉食?”
这名将领连声质问,凛冽的声音似乎击中许多重甲士的心坎,瞬间许多人呐喊起来。
顾留白却依旧不动,只是冷笑道:“世道不公,只在大唐?你们觉得大唐不公,到了高丽就能完全公平了?”
此言一出,周围突然一静。
顾留白接着寒声道,“若论吏治,大唐远比这些敌国清廉。大唐不公,高丽更加不公。有官吏对你不公,你杀官吏,干大唐何事?你身为唐人,因自身际遇便卖国投敌,接着唾弃大唐,反过来杀唐人?你说豪门恃强凌弱,处处可见,难道高丽没有?门阀与寒门之争乃是痼疾,我且不说门阀乃是数代累积,大唐立国之时,诸多门阀也不知死去多少人才换得如此富贵,大唐之盛世只要能够延续,此等痼疾必定慢慢改善。我等唐人,于不公之中争夺公平,抛头颅撒热血令盛世万年。人人像你一样,任何国都不可能为国。而且我平生最讨厌你这种有仇不自己马上去报,依托他人权势帮你找回公道,却又觉得世道不公的狗贼!郑竹不反,盛英不反,你敢反吗?像你这种人,哪怕天天在心中万分怨恨大唐,盛英不反,你在军中还不是老老实实呆着?”
这一番话下来,重甲军中那将领呼吸沉重,却发不出声音。
顾留白却已经向前动步,“你说让我来杀你,我现在便来杀你!”
他正前方的数名持盾重甲被他的气势震慑,竟不自觉的开始后退。
重甲军中那将领骤然胆怯,厉声喝道,“杀!”
有人依旧不敢动步,有人朝着顾留白冲来。
顾留白身影晃动,突然掠向左侧。
一名重甲军士突然双脚皆断,惨叫着摔倒下去。
顾留白一刀斩断此人双脚,又回到原地,正对那名将领。
他又转过头去冷冷扫了一眼在地上惨叫的那名军士,冷道,“就你最听话,走得最快是吗?”
周围又是一静。
金顺秀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在此时突然放松下来。
她是顾留白口中的高丽人,但她看着这样的战斗,一直在担心着的却是顾留白被杀死。
然而到了此时,她突然觉得这些人根本杀不死顾留白。
“滚开!”
顾留白笔直前行,他对着正前方那些重甲大喝。
两名重甲士不肯退,反而顶盾躬身飞撞过来。
顾留白再次施展东南倾,两名重甲士双脚齐断,摔倒的刹那,顾留白掠起,双足踏在他们的头上,将他们的头狠狠踏在地上,哪怕头盔厚重,这两名重甲士也被瞬间震得昏死过去。
这些重甲士许多情同手足,哪怕堕了气势,见此情景,许多人还是厉吼出声,朝着顾留白纵身而来。
顾留白面无表情,他身体微屈,似乎要俯身冲掠斩脚,然而他蓄势之下,身体如浪往上涌动,顷刻间三名想要尽可能护住自己脚的重甲军士头颅飞起。
顾留白于血雨之中前行,刀光如风围绕于他身周,三颗头颅还未落地,那些冲近的重甲士身上衣甲不断坠落,血肉横飞。
顾留白已不再刻意追求刀要砍在哪里,他这柄风刀虽然无法直接切开那种坚厚的玄甲,但这种千叶甲根本无法挡住他的刀锋,在他的眼中,这种一千八百多片叶甲穿接而成的重甲到处都是破绽。
那名已经心生胆怯的重甲将领脸色骤然变得雪白。
他无法想象那些围绕在顾留白身旁的重甲士在他的刀下竟然如同纸片一样脆弱。
刺盾翻滚如乌云,朝着顾留白挤压,然而乌云之中,唯有一条不断向前的血浪!
那名重甲将领已经握住了一柄战刀,然而他的双手和嘴唇,却已经开始不断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