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意渐深,苍穹高远,薄云滃滃。
梁京的城郊,秋风送爽,菑榛秽聚,秋意延伸着,一直铺满整条城道,碧色的日光透过青黄的高木漏下,在路面上腾起一层淡淡的雾。
道路笔直,延伸向梁京的城门。
此时,几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正不疾不徐地行走在路上,风轻轻吹动着车帷,中间一辆马车上,有一只手伸出了窗外,将窗帷掀开一角。
那只手细长洁白,骨节莹润,玉笋纤纤。
接着,有一名女子将头凑近了窗外,纱幔遮住了她的容颜,从外窥探,只看得见掀开窗的那只手下长长的广袖。
耳畔传来同车侍女的笑语声:“女君,自两年前大人迁动离京,我等还未尝回来过,也不知如今梁京是何模样了呢。”
目光落向远处那高高耸起的阙台,女子轻轻放下帷帘,将手收回,心中起了些许感慨。
梁京为齐都,规格宏大。
恢宏的宫室坐落于城池中心,宫室周围辐射出八条道路,将整个域地划分为九片。每一片都修建着层层叠叠的房宇,聚集着集市、酒肆、客栈、庙宇。高高的城墙将这座城池圈住。
人声鼎沸的东市上,梁京最大的酒楼会花居正是宾客盈座,酒盏交接,一派言笑晏晏。
会花居的四楼之上,坐满了庆贺定阳太守郑玘升迁门下省侍中的宾客,觥筹交错,同僚纷纷起身敬酒,喝得好不热闹。
与之相比,更加详和安然的,则是会花居供客人赏玩的后苑此时正是槐香隐谈,一片衣香鬓影。却是一群年轻的京中子弟,仕族贵女,正为刚刚京的郑家子女接风洗尘。
“伯明,你这家伙,可总算回来了,痴长不少啊!”
“哪里?总此你这竹杆要好吧!”
“还是老样子,嘴上不饶人!”
“哎?怎不见你妹妹啊?”
“哼!就知道你小子要问这句!”郑伯明笑着打那人一拳。
“什么啊?我……我只是……”青年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周围早已哄笑一团。
郑伯明正欲调侃几句,忽而双眼一亮。
“妹妹!你可总算来了!”
一抹紫色的身影分花拂柳,袅袅而来。
阳光斜斜地泻在那张脸上,灵柔纤秀。她隔着飘落的槐花,隔着十月的微尘,含笑凝睇着众人。
那一刹、四方静谧无声。
谁人笑语暗香近,和露折来柳枝青。
参红素质未曾有,嬛嬛楚腰握不盈。
未几,一个萱衣的少女冲了上来一把抱住她娇嗔道:“子歆祖姐!你可算是来了,就等你了!”
“好了好了……”子歆的笑容有些无奈,“婉仪,我刚回来你就和我撒娇。”
众人一一上前致礼。
婉仪眨眨眼睛:“子歆姐姐,我上回的信你可收到了?”
不等子歆回答,她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子歆姐姐,我可没有夸大其辞哦!你不知道我四哥多英勇,把那些该死的突厥兵杀得节节……”
“婉仪,你又在吹牛了。”
一个清泉般的声音款款响起,如同清风过耳,吹彻人心,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
婉仪背后的男子,青衣落落,玉冠束发。细长的眸微微挑起,笑意澹荡。
上一次见他,他还是那垂髫少年,两年未见竟已出落成这衣冠楚楚,风资卓荦的男子了。
子歆目光微微一漾,垂眸一笑.“谢砚之哥哥。”
谢砚之点头致意,“久违了,子歆。”
她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谢砚之身后还立着一名从未见过的少年,面容倒有几分情秀,有些狐疑。
似是觉察到她的眼神,谢砚之拉过那少年,微微一笑。
笑如云烟。
“子歆,此是陛下新晋的羽林中郎将,昀笙。”
子歆微讶,这才记起曾听兄长说过,一名少年于邬令一战中诛杀了突厥第一勇将阿史那达,立下大功,被陛下破格升作羽林中郎将,成了中书令斛律恒伽跟前的红人。
想必,便是眼前这少年吧。
可是,这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与自己年纪相仿,哪里像名习武之人?而且还杀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阿史那木杆好可汗之子阿史那达?她怎么也不能相信。
不过,她自然是不会将这些在脸上表现出来的,只是柔婉一笑:”子歆早有耳闻,孟公子。幸会。”
那少年亦是浅笑,恭身一礼却缄口不言。
子歆微讶,身旁婉仪的声音早就响了起来:“哎呀子歆姐姐,你就别理他了,他是个哑巴!”
“婉仪!”谢砚之面色一敛,低声斥道,“不得无礼。”随即解释道,:“子歆莫要见怪,我这小兄弟原来可是个口角伶俐的,只是柏谷一战中他不幸被俘,为陈国奸贼毒哑。”
“原来如此,”子歆颔首,打量那少年的眼光又带了丝怜悯,“既然是毒,可有解法?”
谢砚之正顾回答,早被婉仪抢了先,“解什么解啊!我四哥把太医求了个遍也没有一个说得上是中了什么毒!还解?我看啊,他八成这辈子……”
昀笙的眼神黯了黯。
“婉仪,”谢砚之适时地打断了她,“好像母妃几天前提过要再为你寻两名黹师学习女红绣艺吧?”
“啊?”婉仪一张小脸立刻垮了,“好四哥,你就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哈哈哈,婉仪学女红?她只怕穿线都穿不进去吧!”身旁一袭黑衣滚金边袍的男子笑得胸脯起伏,“她不把那些针当暗器,或是把那些绣娘的嘴用线缝起来就不错了!”
婉仪气得直跺脚,“好啊!三哥,居然你也不帮着我说话!我要告诉娘去!”
话题就这样被转移了,昀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走开几步,看着那几人谈笑甚欢的模样,目光瞥向槐花隐香中那抹纤秀的紫色。
低眸。
玉人如斯,果是。
来梁京也有二十多天了,她自认美人见的不多,但也不少,不过让她眼前一亮的几乎都是男子。
谢氏子弟果真名不虚传,个个容貌出众,幸好之前领略了宣平王的风采,打了预防针,所以真能给她视觉造成冲击的,还真没几个。她常怀疑齐国的灵气会是不是都被男子吸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