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弘历斜倚在暖阁的软榻上,见毓瑚带着人进来了,轻描淡写问道:“朕让你办的事都办完了?”
毓瑚重重跪下,磕头道:“皇上恕罪。”
弘历这才抬头仔细看了看心虚的凌云彻和捧着盒子的刚安,坐直身体皱眉道:“可是有什么事?毓瑚,你说。”
毓瑚跪着解释道:“奴婢奉皇上之令,抓了传流言之人,并在众人面前搜查凌侍卫,肃清宫闱。
但凌侍卫一直拦住奴婢不让搜查。奴婢觉得有些不妙,便让刚安将凌侍卫藏匿的箱子带了来,连同凌侍卫一并带来。”
凌云彻心惊胆战的跪下,忍不住的磕头道:“皇上……箱子里……”
凌云彻汗如雨下,牛皮箱子里不止皇上赐的黄马褂,他也不能欺君啊!
弘历眼神如刀一般,紧紧盯着凌云彻,怒斥道:“箱子里是什么?”
凌云彻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弘历便看了一眼王钦,王钦会意,摆了摆手,进忠与进保上前搜身,在凌云彻的脖子上发现了钥匙。
进忠直接摘下,给弘历看了看便交给了刚安,刚安接过,把牛皮箱子打开。
牛皮箱子上方赫然放了一双靴子,靴子下方垫的是弘历赐的黄马褂。
毓瑚接过靴子,仔细查看,说道:“皇上,这靴子上似乎是如意云纹。”
弘历伸手夺过,定睛一看,果然是如意云纹,又找了一方如懿绣的手帕对比,几乎一模一样。
弘历青筋暴起,将手上的折子砸在凌云彻头上,呵斥道:“这是什么?朕问你这是什么?”
凌云彻只能答道:“这是皇贵妃娘娘出冷宫是给微臣的谢礼。”
弘历冷笑:“毓瑚,去把皇贵妃给朕请过来。”
景仁宫
大雪纷飞,如懿坐在檐下,看着雪花飞舞,哑声道:“下着雪真安静啊。”
容佩无奈道:“您见了皇上也安静,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
如懿黯然道:“彼此情浓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如今开口,到怕会伤着彼此,还是安静些的好。”
容佩语塞,寻常人家谁跟你们俩个似的,一开口就跟刀剑一样,不死不休。
毓瑚匆匆进来,说道:“皇贵妃娘娘,皇上宣您去养心殿。”
如懿有些不明所以,淡淡问道:“皇上找本宫何事?”
毓瑚为难道:“这……您去了便知。”
毓瑚知道如懿这次是在劫难逃了,闭紧了嘴不肯说一句话。如懿只能两眼一抹黑就跟着毓瑚来了。
一进殿,如懿就看见凌云彻跪在地上,忍不住训儿的如懿冷着脸道:“皇上,凌侍卫犯了什么错惹你如此重罚?
凌侍卫是臣妾的救命恩人,皇上你就算对臣妾不满,也不该牵连旁人。”
众人闻言皆低头装蝈蝈,深怕被如懿牵扯进来,弘历的脸已经黑了,快步走到如懿面前。
如懿还以为弘历是在和她斗气,高高的抬起头,横眉竖眼,一副不服的样子。
弘历狠狠给了如懿一巴掌,怒斥道:“贱妇!”
如懿被扇倒在地,捂着脸不可置信。
弘历已经气的背过身去,不愿再理会如懿了。
毓瑚见事态不妙,怕引火烧身,硬着头皮解释道:“皇贵妃娘娘外头都在传您和侍卫凌云彻的流言,您可听说了?”
如懿强忍着泪捂着脸,僵硬道:“本宫没有听说过。”
弘历皱眉怒斥道:“外头都已传遍了!你何必装做一副懵懂无知的样!”
如懿冷声道:“臣妾的确是不知,皇上若执意认为臣妾故意蒙骗皇上,臣妾也无话可说,百口莫辩。”
穆尔几人都佩服如懿的头铁了,欺君大罪都不争辩?这是真不怕死啊!
弘历气红了眼,百口莫辩!又是百口莫辩!每次惹出风波都是百口莫辩,把事情全都推给他!
弘历气急反笑道:“好啊,既然如此,将皇贵妃给朕拖下去,废除皇贵妃之位,赐毒酒,诛三族。侍卫凌云彻,凌迟处死。”
如懿瞪大眼睛,怎么会这样?从前她这样说弘历都会想办法给她洗清罪名的啊。
凌云彻受不了了,原想着如懿会极力撇清他俩的关系,没想到如懿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跟弘历吵架,如懿想死,他不想死啊!
凌云彻膝行向前磕头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微臣真的与皇贵妃娘娘是清清白白的啊!微臣那么多年兢兢业业,值守坤宁宫,从未逾矩啊!”
如懿也顾不得摆谱了,僵硬的辩驳道:“皇上,臣妾相信清者自清。臣妾与凌侍卫本就清清白白。”
弘历冷笑道:“你们清白?凌云彻箱子里的靴子是怎么回事?”
如懿的小脑瓜子飞速运转,然后果断找了个替罪羊,说道:“可能是凌云彻的青梅竹马魏嬿婉给他绣的。”
说罢,如懿疯狂给凌云彻使眼色,希望凌云彻认下,到时候她再为凌云彻赐婚,解决了这次流言,一石二鸟。
凌云彻汗流浃背,拼命摇头。
弘历玩味道:“哦?可凌云彻说这是当日你出冷宫送他的谢礼。”
如懿怔住,随即又甩锅道:“当日臣妾的确是随手送了东西答谢凌云彻,不过是臣妾随手找的罢了。
臣妾在冷宫时海兰和叶心经常送东西给臣妾,可能不小心掺了些旁的东西。”
毓瑚看如懿不断牵扯旁人,又掉进了弘历挖的坑,忍不住叹气。
如懿本想把锅甩到背主的惢心头上,但惢心当时已经是阿箬的贴身宫女,只在刚开始的时候帮了忙,还是空手来的,完全甩不了锅,如懿只能甩在海兰和叶心头上。
弘历冷笑道:“那怎么上头还有如意云纹?也是海兰与叶心做的?”
如懿话赶话到这里了,只能僵硬的点头道:“是。”
弘历这才看清了如懿的面目,海兰为了让如懿出冷宫不惜谋害皇嗣,后面又一人为如懿扛下了所有罪过,如懿不仅不感恩,还又给海兰添了一项与外男私通的罪名。
弘历见如懿不见棺材不落泪,摆手道:“去,把海兰和叶心给朕带过来。”
毓瑚领命离开。
海兰被带进来的时候,如懿都吓了一跳,海兰面容枯槁、满头白发,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如懿。
如懿打了个寒颤。
叶心也被人带了进来,见到前主子这个下场,叶心也十分害怕。
弘历坐在上首,脸色阴沉。
毓瑚上前问道:“海庶人、叶心,奴婢在凌侍卫的庑房里翻出了这一双靴子,皇贵妃说是你们两个放进去的,是吗?”
叶心剧烈摇头,海兰也止不住的冷笑,哑然道:“皇上这是又让臣妾为皇贵妃顶罪?”
如懿嘟着嘴,茫然道:“海兰?本宫何时有罪让你顶了?”
海兰恨恨的冲上前,双手死死掐着如懿的脖子,像怨鬼锁魂般说道:“你又开始装无辜了是吗?若不是你暗示我想早点出冷宫,我怎么会铤而走险去谋害三阿哥?”
如懿被海兰掐的翻白眼,求救般的挥舞着手,弘历在上首冷冷看着。
弘历摆了摆手,进忠和进保上前拉开海兰,海兰还在怨毒的盯着如懿。她在辛者库待了十多年!如懿没有一天来看过她,也没有让人打点过辛者库!
七年前,金玉妍不堪折磨,倒下了,被人拿一席草席草草卷出去葬了。
海兰当时真是怕极了,生怕自己会落得跟金玉妍一样的下场。但海兰也在想,若是如懿救她出去,前面如懿对她的不管不顾,她都可以不在意。
海兰等啊等,等到如懿封了贵妃,仍旧没有救她,等到如懿封了皇贵妃,如懿还是没来。如懿最风光的时候,没有想起她这个昔日为她做腌臜事的好姐妹。
如今如懿最落魄的时候,倒想起她来了?哦,是她私通外男被发现了,所以急不可耐的找她顶罪来了。
海兰对如懿的恨意越来越深,这才在纯贵妃折磨之下活了那么多年。如今如懿想让她顶罪,不可能!
海兰跪下道:“皇上,臣妾从未送过这靴子给皇贵妃,臣妾一介深宫妇人,作什么放一双男人靴子给皇贵妃?而且靴子的针线如此粗陋,必不是臣妾所为。”
叶心也磕头道:“奴婢也从未送过这些给皇贵妃,不知皇贵妃从何处找来的?”
弘历冷冷的看向如懿,怒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如懿缓了许久才从窒息的感觉里恢复过来,脑子仍旧懵懵的,呆愣道:“皇上,臣妾当时身无长物,不过是送些物件给凌侍卫聊表谢意。”
这是认下来的意思了。
可能是海兰一番摇晃倒出来一些如懿脑袋中的水,如懿随即辩驳道:“皇上,臣妾当日在冷宫情状您也知道,
一无金银细软,二无吃食物件,臣妾只能做些绣活赚些银子才能活下去。
凌侍卫当时帮臣妾倒卖绣活,臣妾感激不已,这才花了些功夫做了双靴子送给凌侍卫聊表谢意。
皇上身上的如意纹大多出自臣妾之手,所费功夫繁琐,绣工精细。皇上若不嫌费功夫的话,可以拿一件皇上的旧衫比对。”
弘历闻言也软和了些,摆手道:“毓瑚,拿去比对。”
毓瑚接过靴子,拿去和旧衫比对,禀报道:“皇上,奴婢仔细比对过了,衣衫上的绣纹的确比靴子精细许多。”
凌云彻也反应过来了,膝行向前磕头道:“皇上,微臣之所以将皇上赐的黄马褂和皇贵妃娘娘赐的靴子放在一起,是想要将皇上与娘娘的心意好好存放。
微臣珍惜皇上赐的黄马褂与皇贵妃赐的靴子,是因为微臣对皇上与娘娘的敬意!”
这话倒是说的通了,弘历点了点头。
弘历审了一天的案,如今也累了,叹息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场风波,未必无皇贵妃之因。皇贵妃不守妇道,私自送外男贴身之物。
念及皇贵妃声誉,这样吧,皇贵妃御前失仪,罚俸三年,禁足一年,抄《女则》《女训》百遍,日日跪颂于殿前。
皇贵妃也该好好学学历朝贤良女子之德。自朕立你为皇贵妃,你事事自专。朕有所宠幸,你便蓄意阻挠。朕有所爱,你也百般为难。
到了最后,竟然与朕长日赌气,不加理会。朕就在想,你到底因为何事才与朕离心离德,难道是因为那个凌云彻?”
如懿一听弘历的训斥,那股子心气又上来了,忍不住的辩驳道:“皇上又想说臣妾不如皇后了?臣妾什么时候与皇上长日赌气?
不是因为皇上听信钦天监的天象之说,才一直不肯理会臣妾的吗?臣妾痛失永璂、悲痛万分,皇上连面都不露。
皇上宁愿相信钦天监所说,也不愿意相信臣妾,如今却说臣妾不理会皇上?还拿凌云彻来说话。”
弘历火也上来了,冷冷道:“永璂殇时,难道朕又不悲痛吗?朕是皇帝,是夫君,你有明白过朕,慰藉过朕吗?
至于天象之说,言传千古,代代相继,朕纵是信了又如何?永璂是如何来的,又是如何殇的,你敢说与你无关吗?!”
如懿语塞,弘历又看向凌云彻,冷冷道:“凌云彻手脚不干净,偷盗宫中财物,被毓瑚查出。念及凌云彻救驾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发配宁古塔!”
如懿又想起自己有情有义的人设,忍不住的说道:“皇上,凌云彻侍奉宫中日久,更是两次救驾有功,何至于此?”
凌云彻简直要跪下来给如懿磕头求求她别再说了。
皇上本就疑心他们俩的关系,如懿还老是不分场合的为他求情,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若是真在意他,怎么不见如懿早早给他赐婚?要是早就赐婚了哪有今日这事?
凌云彻磕头道:“微臣谢皇上饶微臣一命。皇上和皇贵妃赐微臣的赏赐,微臣不配收下,求皇上与皇贵妃收回。”
弘历见凌云彻的态度,十分满意,点了点头,王钦上前接过黄马褂。
如懿却还站在原地不肯动,倔强道:“送出去的赏赐,岂有收回来之理?臣妾不知凌侍卫所犯何罪,竟落得如此下场。”
弘历本来脸色恢复如常,闻言又是一脸铁青,正想发怒,进忠上前低声出了个馊主意道:“皇上,先帝后宫也出了宠妃与宫里太医有染一事,那个太医当场自宫,证明了清白……”
弘历闻言赞许的看了进忠一眼,看了看满脸倔强的如懿,又看了看凌云彻。
凌云彻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弘历松口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吧,凌云彻等候发落。”
如懿见自己的好大儿终于听话,点了点头,行礼道:“既然如此,臣妾告退。”
如懿转头就走。
容佩站在殿外,听到了殿内的争执,见如懿出来,急匆匆上前。
如懿蹬着恨天高走的飞快,容佩只能跟在如懿身后为如懿举伞。
大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