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茹慧丢开他的手就要走人,“我亲自去找你爹要庚帖。”
张争流跟着她身边,“我觉得我还算可以吧,现在城里的人那样说你,我若是在走人,你怎么办?”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也不需要这样的姻亲。”赵茹慧在人群中走得非常快。
“等我们日后成婚了,我给你保证,会一直陪着你,若是我出征你就跟着我一起,我绝对不让你待在后宅腐朽。”
赵茹慧的步伐一顿。
张争流看可算是愿意回头看她一眼的人,犹豫地将手抬起来,将拿着的东西给她看。
赵茹慧立刻脸色一变,扑上去抢,尖着嗓,“你哪里来的?”
“本就是给我的,你管我哪里来的。”张争流拽着不给她,发现她真拼了命地抢,也只能用力捏着,嘟囔,“你别给我拽坏了。”
“我的东西我拽坏了和你没关系。”赵茹慧使劲要把张争流的手扯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是我大嫂给你的?”
人群拥挤,张争流将她护着,“人多,你别撞着了。”
“就是我大嫂,我就说晚上吃饭怎么没瞧着她!”赵茹慧见抢不回来,也不抢了,破罐子破摔,“拿去吧拿去吧。”
“本就是我的。”张争流捏着香囊。
“上次我家狗给你啃坏了,我说了给你补上而已。”
“你胡说,分明重新做了一个,我娘的手艺我还是认得出来的。”张争流顶撞回去,“现在庚帖也交换了,你要退亲,那以后就没人要我了。”
“你不要脸。”赵茹慧气得口不择言,“你和地痞流氓又有什么区别。”
“侯府现在只有我祖母,母亲,我祖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母亲不坏耳根子软,大嫂是个温和性子,大哥你也看到了,乐呵呵得很好说话,我你也了解了一段时间了,我觉得我挺好的。”
“你是真不要脸。”赵茹慧指着他骂。
手被握住,赵茹慧要扯回来,“张争流!”
张争流看她,“你大嫂说了,你不喜欢京城的后宅生活,我向你保证,绝对不让你过那样的生活!”
“我凭什么信你。”赵茹慧说。
张争流很认真,“等着日后四方安宁了,我会上书给陛下,让我久留在西边,这样你就不会和家里分开,侯府有大哥,我在西边家里也不会说什么。”
赵茹慧讶然:“你疯了?”
“我只是觉得我大哥和你大嫂说得很对。”张争流将找父亲拿来的庚帖,放在她手中,“缘分到了,为什么不抓一下试试看。”
他笑了笑,再度问:“你要不要选我试一试。”
“不试。”赵茹慧捏着庚帖大步朝前走。
“我现在有钱有仆从有对我的家里人,你能给我什么?”
“虚无的保证,我才不要活在你们京城后宅烦琐的规矩里面,让我以后的孩子也看四四方方的天,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保证,最假了!”
张争流有一瞬间的沮丧,不过很快恢复,跟着她身边。
赵茹慧是个独立的姑娘,自和京城中想方设法想要嫁得好的姑娘们不一样。
再则,他除开有个好一点的出身,似乎并没有什么多拿得出手的东西。
“也是,你什么都有,何必——”
“你给我写个保证书吧。”赵茹慧回身看她,捏着庚帖摇了摇,“若是你做不到,我就可以恢复自由身,想做什么做什么,至于聘礼,我要一封放妻书,如何?”
张争流愣了下,好一会儿才明白赵茹慧是答应了婚事,随即跟上去,“好,我给你。”
“我不想待在后宅之中。”
“我一定不会让你待在后宅之中。”
张争流回握住她的手。
二人的婚事本说等着张争鸣的婚事以后再办,结果张泽睿受伤昏迷,有人说冲喜,二人的婚事就给提前了。
还真有用,成婚第二日,张泽睿就睁眼了。
朝堂一直没合适的人选过来,就点了张争鸣暂时为将领守在西边,张争流则是负责运送军需来回奔波。
一晃眼二人就成婚了小半年。
军营中,张争流看突然跑来找他的妻子,脸色不安的情绪被他掩藏下去,“怎么来这里找我了,我不说了,明日就回去吗?”
“你要当爹爹了!”赵茹慧握住他的手放在小腹上,“三个月了,大夫说应该是个儿子,但我想要个闺女,你说,是不是上次你说,你想好了孩子的小字了,你看,就来了!”
张争流怔住了下。
“你当爹了,争流,夫君!”赵茹慧使劲揉了揉他的脸,踮起脚将他脖子抱住,亲了下他的脸颊,“再过几个月我们就有孩子了!”
张争流都还没来记得说话,就有随从过来叫了一声二公子。
“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一下。”张争流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跟着人跑开,翻身上马,对着给他挥手的妻子,“我很快就回来,你别乱走。”
“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赵茹慧给他挥挥手,摸着小腹,“快给你爹说平安回来。”
赵茹慧待在军营中,等着入夜时,张泽睿回营下令全军朝后方退,还安排了一支军队护送她先去了后方安全的地方。
其后半个月赵茹慧只能从回来的人口中得知蛮子大军压境,周围援军都在加紧赶过来,前线战况激烈。
至于张争流的下落,她压根没敢问。
又半月,张争流的厚厚一叠家书还有一块金锁送到了她的手中。
赵茹慧根本不敢看,只是将金锁捏着,知道这是给腹中孩儿的,每日都在盼望前线有消息传来。
跟着,随着张泽睿带着昏迷不醒的张争鸣回营,带回来了惊天噩耗。
张争流殉职了,甚至连着尸体都没来得及带回来,到底怎么出事的也不清楚,
赵茹慧不敢相信。
还未等着张争鸣睁眼,更是击碎她的噩耗传来,蛮子屠城,她全家因是张争流亲家的缘故,上下惨死!
侄儿侄女的尸体还被送到了军营前,死无全尸。
赵茹慧当场晕死过去,等着醒来时,张争鸣已带着张争流的尸体回来,跪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将所有原委事无巨细告诉她。
听着张争流是为了保护兄长才出事的,赵茹慧只是眸子闪动了下。
赵茹慧看已经腐烂的尸体,已经完全认不出来是谁的人,只能从他身上佩带的香囊来佐证这是自己的丈夫。
上次见面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她从大夫口中得知有孕了,带着丫鬟就冲了出来,甚至都没和家里人当面分享喜悦,只想第一个告诉张争流。
张争流甚至只是在他的引导下摸了下孩子,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若不是怀孕了,她甚至都没机会和张争流见上最后一面,不是因为怀孕,她或许也还待在城中,也是屠城下的冤魂之一。
是这个孩子救了她。
“是我害了弟弟。”张争鸣跪在她的面前忏悔,“都是我蠢……”
赵茹慧双瞳黯淡,人都死了,认错又有什么用呢,战场瞬息万变,所有将士都要做好这样的准备。
“他有给我留什么话吗。”
“他说,让我照顾你们母子,还说应该最后再抱抱你。”张争鸣在哭,哽咽着说:“他说你可以选择打了这个孩子离开,若是以后有任何需要侯府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没有了吗?”赵茹慧看他,她有点意外。
张争鸣点点头,“没有了,她说你看了信就明白了。”
信?
那厚厚的一叠信吗?
赵茹慧让丫鬟拿来。
其中有一封上面的落款是安哥儿。
安是他们二人给未来孩子取的小字。
打开属于自己的信。
上面除开寒暄,便是说他这次可能会战死沙场,说这婚事本就是他强求,当初她是不乐意的,让他将孩子打掉去过属于她的生活。
赵茹慧笑了一声……
她现在还有什么属于自己的生活。
赵家人都死了啊……
现在她已经没有亲人了。
张争流,你是不是觉得一句好听的话都不留给我,就会让我对你心死,然后去过新的身后。
“现在外面还乱着,我会照顾好自己,大哥先去忙吧。”赵茹慧很冷静地说。
等着一切过去,被找到的赵家人都到了赵茹慧面前。
等她将家里人后事处理完后,她也必须作出决定。
跟着她的奶妈妈很直言不讳,“姑娘,姑爷已经死了,你现在去侯府又有什么用呢?”
“赵家已经没了,你什么靠山都没有,若是个公子也继承不了爵位,若是个闺女,你们母女更没退路。”
“京城的高门贵族,连着下人都是踩低捧高,姑娘,咱们现在一贫如洗,什么都没有,还不得被欺负死?”
赵茹慧只是捏着手里的金锁。
张争流给她的信函,除开给孩子的那封没有打开,她都看了,没有一个字提了腹中的孩子。
想要表达的意思非常明了了。
是让她自己打算。
甚至是希望他离开的。
“姑娘,不要犯蠢。”
赵茹慧只是捏紧了金锁,很快做出了抉择。
“我想要回去看看,我已经没有亲人了,这个孩子我想生下来,若是以后侯府容不下我们,再做打算吧。”
赵茹慧带着剩下的赵家人回到侯府,收起了曾经的性子,学着做一个察言观色的寡妇,等着生下儿子后,她才是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张争流也没有骗她,大嫂谢汀兰是个非常好的人,对她和孩子都很好,国公府也对她非常友善。
只是随着日子的推移,赵茹慧觉得侯府并不是好地方。
下人们捧高踩低,对她阳奉阴违也就罢了,连着儿子也被苛待。
这到底也是侯府的血脉啊。
她渐渐地为了母子能够活下去开始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她每次望着儿子天真无邪的笑容,总是觉得,若是她再不做点什么,她和孩子真的就要腐朽在侯府之中了。
倘若谢汀兰生下了儿子,那么,安哥儿在侯府的地位就彻底没有了。
生出这个念头后,赵茹慧觉得自己已经疯魔了,只是拿着张争流留给他的书信一遍遍地翻看。
而后,她心中生出了凭什么三个字、
她可以忍气吞声,安哥儿不能。
倘若真的让儿子被欺辱下去,安哥儿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行,绝对不行。
她可以没有选择,可是安哥儿要有选择。
忽而有雨声响起,赵茹慧睁开了眼睛。
一晃眼已经过去二十六年了,居然还能梦到曾经。
她从侯府离开时,将张争流留给她的一切都烧了,甚至对他的记忆都愈发模糊了。
只是随着这几年张淮慎回来了,半个月来看她一次,望着那张酷似丈夫的脸,时不时就有些记忆窜了出来。
她重新闭上眼。
她梦到了出嫁的那一日。
她坐在大红花轿在城里走了一圈,最后花轿落在张家的小院门口。
张争流撩开帘子,吓得她捏在手中的却扇都差点掉地。
“别怕,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时候,在我心中你都是最好的,我会永远陪着你。”
赵茹慧眼角流出泪水。
二人从认识到分别连着一年的光景都没有了。
偏偏让她记了二十几年。
什么忘记,都是假的。
她知道,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张争流。
**
又是年关,张淮慎忙完事情出来预备去看赵茹慧,看谢天一脸不好意思的出现在面前,就知道张淮危又跑出去玩了。
“我现在要出去,去告诉那小子,若我回来之前,他没到家,他明年还能出去得去一次,我叫他哥!”
他朝着府门去,就看谢地跑了来,他抹了把脸,“什么都不必说了,我现在亲自去打死他!”
他越过谢地绕到前面,忽而步伐就停住了。
“怎么,不认识我了?”
是赵茹慧。
“娘?”张淮慎有点诧异。
“你弟弟请我回来了,怎么,你不想我回来?”赵茹慧走到儿子面前,“你急吼吼的做什么?大老远就听着你叫嚷了。”
“哥急着来打我呗,他还能做什么。”张淮危走上前,挽着赵茹慧,“二婶,哥老打我,你以后要护着我,替我揍他。”
“好,二婶替你揍他。”赵茹慧摸了摸靠着她肩头的张淮危,“走吧,先去给你们祖母打个招呼。”
邹氏看着回来的赵茹慧哇的一嗓子就哭了出来,婆媳二人关着门说话,兄弟二人被请了出去。
院门外,张淮慎看了眼弟弟,“谢了。”
赵茹慧这一两年身子骨不大好,他就想把人借出来,偏偏赵茹慧就是不答应。
他明白,赵茹慧是不敢见张淮危,也想好了对策,大不了就在外面安置个宅子,他每日去看看就成。
倒是没想到,张淮危把人接回来了。
至于为什么亲自去接,大概是觉得,他可能也活不长,以后这侯府就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太可怜了,所以亲自去把赵茹慧接回来。
“你和我娘都会长命百岁。”张淮慎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去玩吧,晚上记得回来吃饭。”
张淮危摊手。
张淮慎把钱袋子丢给他,“德行。”
“哼,全京城也就我一个世子出门得找哥哥要钱。”张淮危掂了掂钱袋子,“我看二婶回来,你还敢整天追着我打!”
“我要打你,你爹娘回来了也拦不住。”
张淮危切了一声,捏着钱袋子蹦跶走的飞快。
又过了会儿,赵茹慧也走了出来,她拉着儿子的手,“怪我没给你生个弟弟妹妹,让你都不知道怎么当哥哥。”
张淮慎很无奈,“他就是欠揍。”
“他就是觉得你在乎他才敢乱来,你试试几天不理他,随他作天作地,你看他还给你唱反调不。”
张淮慎哦了一声,搀着赵茹慧,“那就请娘教教我了。”
赵茹慧笑了笑,“以后慢慢教你,走吧,陪我去给你爹爹打个招呼。”
真正的恕罪不是躲起来,是要回来面对。
邹氏说得对,她要来对这两个孩子好,才是真正的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