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晕啊……眼前都是花的。医生,求求你,不要让我站起来,我只要稍微换个方向就晕得厉害。”
说话的男人身型偏胖,脸也圆乎乎的,此时因为害怕,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人比较胖,他的肤色也很淡,看着很虚的样子。
内科王主任苦笑了一下:“李同志,医生也不是神,没办法隔空看病。还是需要对你进行更全面的查体才能确诊……”
“查体?我刚入院的时候,不是已经查过吗?现在每天都还加一次检查呢。”
老李苦着脸,就这么侧躺在床上,头部紧紧地贴在枕头上,一只手压在身下,一只手搭在身前。
这个姿势看着就非常别扭,平常人稍微躺一会儿就能感觉到手臂传来的酸麻,估计下一秒就会忍不住翻身。
可是这位老李,却硬是保持了这样的姿势,很久很久……
从安念他们查房到13号病床开始,双方已经僵持了快三分钟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前面的内科主任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安念已经和乔永生打了声招呼,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病床前。
老李的媳妇儿转头看向她,恭敬地站起身,弯着腰。
“医生同志,您有什么事?”
安念压低声音问她:“我想知道,他这样多久了?”
老李的媳妇看了眼病床方向,脸上露出苦涩的笑。
“他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整整两个小时了,从早上醒来就这么侧躺着。
不到实在受不了的情况,他是绝对不会动弹的。”
说着,她伸手指了指病床下方摆着的脸盆。
脸盆被清洗得很干净,安念看过去的时候,还在猜测它是做什么用的。
“他只要翻个身,就一定会呕吐,昨天半夜已经吐了两回了。”
原来是呕吐盆,竟然能清洗得如此干净,可想而知这位女同志是多么用心。
安念恍然,眼神温和地看向女人:“你辛苦了。”
女人眼圈一红,这么久以来,安念是第一个关注到她的人。
家里人过来,看见的是病床上躺着的男人的病情。
医院里的人过来,也是只关心病人的情况。
没有人注意到,作为贴身照顾病人的家属,她也快熬不住了。
女人抹了把眼睛,声音干涩:“没事,只要老李能好起来,我怎么样都行。”
安念问道:“我能问一下,他是如何发病的吗?”
虽然病历上记录了病人发病时的一些主诉,但是医生在写病历时,往往会做一定的医学加工,有些细节可能会被错漏。
“可以。”
女人轻声回答,对安念的印象非常好,下意识地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得非常详细。
“那天老李从菜地回来,放下锄头后就搬了梯子出去。我们家屋顶有些漏了,最近天气多变,就怕晚上又来一场雷阵雨。
我当时在厨房做晚饭,正在烧火,听见了外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接着就是老李的痛呼声。”
回忆着,她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
“三米多高的屋顶啊,他直接摔了下来,要不是屋檐下还有堆放着的稻草挡了一下,估计他当时可能都去了。
他伤了腰,我喊了邻居帮忙,把他送到了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
医生给他贴了两张膏药,就让我们回来了。回到家没多久,老李就开始喊头晕,整个人都开始打晃,把我吓得不轻。”
“后来,我们一路从县医院,看到了市医院,实在找不到病因,只能来京城碰碰运气。
要不是我们家有个远房亲戚在京城有点关系,我们也没机会住进军总院。”
不知何时,所有人都停下了说话,认真地听她讲述起来。
安念眉心微展,回想着她的表述,特别是“噼里啪啦”这样的形容。
她问道:“当时是不是打雷了?”
“咦?你怎么知道?”女人惊讶地看向安念,“那天傍晚确实打了好几声雷。”
“他跌落的时候,正好打雷吧?你听见的第一声响,或许并不是跌落声,而是雷声。”
安念笑着说道,眼神落在她脸上。
“阿姨,你再回忆一下,是不是这样?”
女人低头回忆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眼神坚定。
“是这样!”
“好。”
内科王主任等她们俩的对话告一段落,这才开口问安念。
“安医生,你有诊断了?”
“八九不离十。”
安念转身看向他,笑着回答。
她这么一说,床上躺着的中年男人立马躺不住了,手在床上一撑。
“唉!你先别动!”
安念迅速伸手,按住他。
“现在要是移动了,你还是会呕吐的。”
“啊……”
想起前几次呕吐时的痛苦感受,男人立马不敢动了,但是眼珠子还是拼命往后面转,想要看清安念的模样。
“安医生!您能救救我吗?我这到底是什么病呀?”
他没见过安念,听声音也听出安念很年轻,但是就冲着面前这位内科大主任对安念的尊敬模样。
老李敢肯定,安念绝对是他惹不起的大人物!
或许,安念就是远房亲戚口中说的那种顶级专家,专门给领导们看病的!
之前亲戚说,只要能住进军总院,就算是医院里的医生看不明白,他们也能请来更厉害的医生,到时候,自己就有救了!
老李此时非常激动,撑在床上的手指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安念没有发现他的变化,只认真回答王主任的问题。
“他的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难点在于,这并不是一种疾病,而是叠加。
拆分开来,就是雷雨天跌落导致的惊吓过度,用民间说法,就是‘丢了魂’,当然,实际上只是因为人惊吓过度导致了体内脏器移位,从而觉得难受。”
其实在老版本的中医典籍里也是有丢魂一说的,就安念他们师门内,玄术和医术都是有重叠之处的,只是此时不好在医院里说出来。
乔永生眼神闪了闪,已经明白徒弟所表达的意思。
也想到了如何治疗。
他嘴角往上翘了翘,换了个姿势,双手背在身后,安静地看徒弟发挥。
他年纪大了,往后就是年轻人的舞台,自家关门弟子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骄傲呀!
安念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这种很好治疗,只需要使用水牛角,清热解毒、凉血定惊,再辅佐珍珠母,平肝潜阳、安神定惊即可。
一副药煎三次,一天三餐的喝完,就能好。”
在场的西医们:“……”
他们听不明白,也不理解,但是大受震撼。
特别是年轻医生,看向安念的眼神中已经带上了崇拜。
此时的安念和几年前第一次出现在军总医院的安念已经完全不同了,当时的她无名无姓,年纪轻轻,参与治疗时,提出自己的意见,所有人都会质疑她。
但是,今天的安念,她站在这里,就是权威。
一次次的治疗,一次次的诊断,一次次的解决疑难杂症,已经奠定了她无上的地位。
军总院的医护人员们,只要听说过她的,无不佩服。
年纪轻轻,就能入选国家保健组,就能成为主任们遇到难题时求助的对象,多么厉害,多么……牛逼!
身为内科主任,王礼的反应速度是最快的,他看向身旁埋头记录的学生,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小武,你去一趟药房,把安医生的药方抓出来,药煎好后端来病房。”
刚才安念已经顺口将所有药方说了出来,因为很简单,就只有两味药,附上克数即可。
王主任的学生赶忙站直身体,认真地点头:“好的,老师,我这就去。”
他匆匆跑走了。
安念看向病人和病人家属,安抚地笑了笑。
“第二个病也不难。只是国内很少见到。”
“国内很少见到?”王主任眉头皱了起来,“这就难办了……”
事情只要出了国,就很难。
安念继续说道:“国际上对它的治疗目前也不明确。但是,我去年跟……去了m国,在那边读过几本期刊。”
她隐去了领导人的名字,也模糊了期刊的信息。
事实上,去年在m国,在赚钱的同时,她也翻阅了大量文献资料。
那些资料,对于华国国内来说很难见到,但是对于m国国民,特别是有些钱的金融家\/资本家来说,非常容易。
反正安念当时就在证券交易所内坐着,随意列出书单,负责招待的工作人员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很快就把她想要的资料送到了她面前。
“期刊上有一篇文章,讲的就是耳石症。
强烈的旋转性眩晕,持续时间短,常发生于体位变化或卧位翻身时。
严重者会因头部轻微动作而发作,发作后有较长时间的不稳定感或漂浮感。”
“耳石症?”
王主任恍惚了一瞬,喃喃自语着。
“我好像曾经见到过这样的报道……想要彻底治好它,好像要做开颅手术,切掉前庭神经……”
开颅手术?!
这简单的四个字,把病人和家属都吓得眼前一黑。
老李整个人都晃了一下,身体一移动,他就想吐。
“呕!”
剧烈的喉咙抽动声在病房内响起,他的妻子慌忙从床下拿出那个洗得干干净净的脸盆。
安念眼神一凝。
她一直站在距离病床最近的地方,刚才还制止了老李的转身,此时只见安念伸手往前一探,指腹贴上老李的喉咙。
下一秒,老李的呕吐声戛然而止。
老李疑惑地眨眨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摸到了一根细细的银针?
是针吧?
他也不敢确定。
他老婆肯定地回答:“是针!比咱家缝衣服的针还细嘞!”
原来他刚才问出声了。
安念笑了笑,站直身体:“这只是暂时止住了你的呕吐症状,基本上能维持一刻钟左右。趁这个时间,你换个舒服点的姿势躺着吧。”
“真的吗?”
老李不敢相信。
安念笑着点头:“真的。”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撑着身体,从侧卧变成了平躺。
众目睽睽之下,老李整个人都躺好了。
他惊喜地瞪大双眼:“安医生!你这个针也太厉害了!我竟然真的一点都不想吐!”
安念退后一些,眉眼带着温和的笑意,漂亮的脸此时却仿佛散发着最让人信服的光芒。
“针灸的一点小功能而已,你躺下就不要乱动了,免得针头移位。”
“好好好,好!”
老李激动地点头,然后听话的躺着不再动弹,压到酸麻的右手小弧度地摆动着,缓解酥麻。
有时候医患之间的信任就是如此建立的,患者因为医生的治疗有效果,对她加深了信任,之后会更加遵从医嘱,能够一丝不苟地喝药、休息,从而让治疗效果更好。
这就是良性循环。
等安抚完了病人,安念这才抬头看向王主任和其他医生们。
“我在那本期刊上不仅看到了对耳石症的介绍,还看到了一位欧美医生Epley发现的治疗方法。”
王主任忍不住追问:“什么治疗方法?”
“手法复位!”
王主任瞪大眼睛:“不可能!脑子里的东西怎么手法复位?又不是骨折!”
现在的骨科医生很多都会手法复位,不需要开刀,摸索着骨头,“咔”的一下就能把它推回去,费用低、效果好、病人愈后也上佳。
除此之外,王主任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其他东西可以使用手法复位了。
安念笑着道:“那位Epley医生,把它命名为Epley手法。”
众人:“……”
果然是外国人,一点都不低调,发现个什么就喜欢用自己的名字命名。
“我给大家展示一下……”
说到这里,安念停顿住了。
这个复位手法还挺复杂的,虚空展示不太好懂。
她低头看向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病人,想了想。
安念问道:“李同志,你愿意配合我一下吗?”
老李赶忙点头:“愿意愿意!”
这就是信任度带来的好处了。
安念满意地笑了起来,她往后退了两步。
“你斜着睡,把头悬空出床面……”
她话音刚落,老李就迫不及待地躺了下来,整个头都悬空了。
安念赶忙伸手托住。
然后猝不及防地将他的头往右旋转,发出轻微的“咔”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静默地看着。
“坐起来。”
安念命令道,同时伸手取下老李脖子上的银针,下面的操作幅度很大,不取下银针,很容易误伤。
等老李坐起来后,她又让他左侧卧位。
之后,脸朝下、再坐起。
换了左边,重复之前的动作。
每一次动作都非常干脆利落,有时候,众人都担心安念把老李的脖子扭断了。
如此弄了半天。
安念停下了动作,拿出自己的手帕开始擦手。
“好了,你现在下地感受一下,还晕吗?”
众人:“……”
这治病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