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部落在悲伤的阴云下度过了一天。温忍冬拉着李吉良回到实验室继续配制药剂,却总因为悲伤而思绪不宁。
李吉良脑子里在琢磨温紫苏那心声的意思,也是显得心不在焉。
两人在药剂试验场配置了一天,居然还是把药剂进度赶了大半。
李吉良把手套摘下来扔在实验桌上,长出了一口气:
“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明天把最耗时间的【东华草】提纯这一步做完,就可以尝试配药了。”
温忍冬看着已经半成的药剂,轻轻点头:
“嗯,好。”
“辛苦你了,吉良。”
李吉良看着温忍冬眼睛有些血丝,不知是因为一天的高强度试验,还是族中老人的死亡。
又或许两者都有。
李吉良轻轻抬手,摸了摸这位少统领的头:
“你也别太伤心了,生死有命,他们寿元到了,谁都没有办法。”
“你做的事不就是在救他们嘛······”
李吉良没说完,便忽然住了嘴,他忽然想,如果那些老人不是那么突然就寿元耗尽了呢?
如果,是大统领搞的鬼呢?
李吉良感觉脑子里惊雷闪过,豁然开朗。
那么,也就是说,温白芷口中的肮脏交易,交易的是······人?
每年的【告别之秋】,其实是大统领和虫族的交易日?
啧。
告别之秋······告别之秋······
这么温情的面纱之下,掩盖着的,却是不堪入目的真相。
李吉良心中暗叹。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一看,大统领究竟在搞什么鬼。
毕竟,所有和时空之力相关的事件,都可能藏着自己逃出这座岛屿的机会。
而那个能够驾驭时空之力的温白芷,更是李吉良的重点关注对象。
既然温白芷想要让自己查明白那真相,想要把自己拉到她那边去,那自己就配合一下喽······
况且,这种和虫子怪物做的肮脏交易,李吉良也不怎么待见。
我李家世代君子!
李吉良心中有了决定,便与温忍冬告别,顺便叮嘱温忍冬早睡,不要熬夜。
他从温忍冬房里退出来,倒退着跟温忍冬挥手,一点点远离。
直到确定温忍冬看不见自己,李吉良这才转身,朝着白天部落人抬着尸体消失的方向摸过去。
······
温忍冬将李吉良送出房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关上房门退回了实验室。
她看着桌上封存的药材,重新上前将那炉火点燃,继续在灯火下忙碌起来。
“早一点将药材制出来,族人就早一天能有药可用,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年年死去······”
“【告别之秋】这种东西······我不想让它继续存在着······”
温忍冬低声自语,声音坚定,重又在炉火边忙碌起来。
火光摇曳,将她的身影在屋里拉的很长。
温忍冬忙忙碌碌之时,已近深夜,整个部落安静的只有虫鸣声。
但【告别之秋】已经开始,总有人失去了亲人,在今夜因为悲痛难以入眠。
刚刚失去母亲的温南芪,便是其中之一。
“母亲······”
温南芪低声悲戚念了一声。
大统领走了,哥哥姐姐们走了,自己那没有名分的父亲来看了一眼,也走了。
曾经的家如今只剩他一人,那空空荡荡的床铺,让他感觉彻骨的冷。
他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一般,昏昏沉沉。
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母亲那无力垂下的苍白手掌。
那双手在被抬起的时候摇摇晃晃,在空中摆动,就像在向他招手求救。
可他那时候不在母亲身边。
“母亲······母亲·······”
温南芪低声呼唤,眼中的泪却早已流干。
【芪儿······】
蓦然间,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如哭如泣,阴寒诡异,温南芪打了个哆嗦,却一下听出这是母亲的声音。
“母亲!”
温南芪一下从空空荡荡的床铺上跳下来,跛脚站立不住,一下摔倒在地上。
他却顾不得疼痛,四处张望,大声疾呼:
“母亲,是你吗?母亲?”
【芪儿······】
声音再度响起。
温南芪确定了,那是母亲的声音!
那是母亲的声音,没有错!
母亲没死!
母亲没死!
温南芪喜极而泣,他扶着床沿爬起,扶起自己的拐杖,费力的撑起来,一步接一步费力的行走。
他猛地推开屋门,朝着那一声声呼唤传来的方向走去。
【芪儿······】
【芪儿······】
一声声呼唤传来,似乎是指引着温南芪,一步步引导他向着某个方向而去。
温南芪一步步跟随着那声音,心中焦急和喜悦掺半,想法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母亲没死!为什么大统领说她死了?】
【难道他们连母亲是死是活都分辨不出吗?怎么可能!】
【他们在骗人,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他们把母亲带到哪里去了······】
【他们要对母亲做什么?】
温南芪意识愈发昏沉,脑中想法愈发混乱,似乎有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意志在对自己吼叫:
【都是混蛋!都是混蛋!母亲要是有什么事,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都杀了!】
温南芪匆匆忙忙的穿过整个山谷,一点点朝着黑夜里的莽荒森林走去。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止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眼睛变的不像是人的眼瞳了。
绿色的眸光一点点亮起,让他在黑夜里也能清晰识物。
就像狼一样。
因为年少残疾而一直干瘦的身体一点点膨胀,身体发烫间,肌肉变的丰满,骨骼变的粗壮,甚至那瘸着的腿,也在一点点生长。
与之相对应的,是逐渐麻木的身体,逐渐模糊的触感、听感。
反倒是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声一点点变大,一点点清晰。
温南芪自己的意识越来越不能掌控身体,但身体仍然焦急地在夜里急行,丝毫没有受到意识模糊的影响,甚至更加灵活迅捷。
现在的身体······在受到谁的控制?
温南芪不知道。
硬要说的话,他感觉自己此刻像是和一颗巨大的心脏一起,关在一个玻璃瓶里。
心跳声在耳边震耳欲聋,他却像是和世界隔了一层毛玻璃,意识模糊不清,感知麻木无比。
偏偏他的身体越来越灵活有力,甚至似乎都不跛脚了。
那根拐棍已经许久没有落地,而是被他横在手里,像是部落里人狩猎的时候握住的长矛。
温南芪听见自己在说话:
“该死!那些人把母亲弄到哪里去了!”
“等把母亲救出来,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温南芪”猛地挥舞手中拐棍,呜呜风声响起,在黑夜里有些渗人。
“大统领,一个老太婆,还敢害了母亲!”
“温忍冬!贱人!谁强她就喜欢谁,谁强谁就可以进她的房······”
“都该死!都该杀!”
不······这不是我······我不会这样想。
你是谁?你是谁!
温南芪剧烈挣扎起来,拼命争抢身体的控制权。连带着身体都突然左摇右晃起来,手足互相打结,像是个肢体不协调的娃娃。
“温南芪”被这反抗搞得恼火不已,嘴里狠狠骂道:
“搞什么!你这个懦夫!我就是你啊!”
“你个胆小鬼,天天被人当畜生用,连母亲都丢了,还在这里唯唯诺诺······”
“滚开啊!你不敢干的事,我来做啊!你不是喜欢温忍冬吗?我帮你得到她······”
可任凭这个“温南芪”如何辱骂诱惑,真正的温南芪的挣扎却丝毫没有减弱,甚至愈演愈烈。
温南芪的身体就在这两道意志的争夺中摇摇晃晃,一个磕绊摔倒在地,从一个斜坡上滚落下去。
温南芪的身体在黑夜的森林里狼狈滚着,不知多少荆棘枯木粘在他身上,古树的坚硬盘根和树干将他撞得遍体鳞伤。
直到滚到一处谷底,温南芪的身体才停下,身体不断抽搐。
温南芪还在尽力抢夺身体控制权,那“温南芪”却咧嘴一笑,戏谑道:
“小哈巴狗,别挣扎了。”
“你看,那边是什么?”
随着身体僵硬的转动脖颈,不远处河谷里的景象被两个“温南芪”同时看见。
一只巨大到骇人的蠕虫半钻出地面,布满尖牙的口器大大的张着。
两个部落里大统领的护卫正在一边,正在将一具具裹着白布的族人身体往那狰狞的嘴巴里塞。
她们身边堆放着一小堆金银玉器,显然是从那些“死者”身上扒下来的。
那里面,有一只玉镯,刺的温南芪眼睛生疼。
那是母亲的······
温南芪瞬间红了眼。
巨大的心跳声充斥着温南芪整个世界,他感觉胸膛快要炸了。
困住他的“玻璃瓶”应声破碎,放出来的温南芪,却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
绿色的瞳孔瞬间转换成狂暴的血红色,牙齿咯吱咯吱生长变得尖锐,黑色斑纹从脖颈处一个不起眼的伤口处开始蔓延,瞬间爬满了他半边脸庞。
“哈哈哈哈哈······”
一个温南芪在嘲讽大笑,另一个温南芪在愤怒吼叫。
他们最后都吼出了一句话:
“杀!”
“杀!”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