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正在捡靠在车轮上的斗笠,手上动作一滞。
他抬起眼皮,瞥了吴老六一眼:“你看上这一车东西了?”
吴老六笑了笑:“我这消息,倒也配得上这一车的东西。不过你们村攒钱买点东西也不容易,我也不多要。”
西山直起身子,比吴老六高出半个头。
“昨晚收稻子时,雨已经落下来了。”
吴老六嘴角挂着一丝不屑,问:“你说晚了?”
“傍晚回去就说了。”
吴老六不禁冷笑:“时间都浪费在开会上了吧?活该你们村落后。你去打听打听,另外两个村得了消息就早早收了,一大早就提着东西来谢我叔呢。”
西山听他说话越来越张狂无礼,也就不打算跟他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自己可以吐槽长山漾的人好吃懒做,但别村的人可不行。
“我们村是落后,那是村里地少、老人户又多。关键时刻要出力了,照样也没一个吃闲饭的。”
他戴上斗笠:“你说吧,你这消息,你要多少报酬。”
吴老六看西山好像动怒了,一下子又变成那种和善、亲切、甚至带着点关照年轻人的姿态。
“我们这不就是闲聊天嘛。我开玩笑的,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呢?”
他又伸手拍拍西山:“走吧,这一路回去也艰难。今天队上也在忙吧,肯定有大锅饭,别错过了。”
西山是打定主意不欠他人情了。
这人不是个善与的,欠下这一句话的情,发酵几个月,可能就变成恩深似海了。
“你是来供销社买麦乳精的?”
吴老六看他另起了话头,以为刚才那点别扭已翻篇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嬉皮笑脸起来。
“嗨,就那住院的老头。年轻时也是个人物,攒下不少梯己呢。平日里都拿来贴补儿孙了,这一病,就想在自己身上花点钱。他说了,什么贵要什么,那不就是麦乳精嘛。”
吴老六抬头看着供销社冷清的后门:“也不知道咱们镇上有没有麦乳精?谁买的起啊?”
西山不记得西玖玖的空间里有没有麦乳精了,这会子也不方便问她。
西山想了想:“买菊花精吧,老年人喝麦乳精是不是太甜了?不是说摔到头了?血糖上去了冲脑子,对病情不好。”
吴老六不屑地一笑:“我就是拿钱办事,他喝了冲不冲脑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他给了钱了,说了要麦乳精,我给买个菊花精回去,他要是不要,那不就砸我手里了?别到时候还要我自己贴钱填这窟窿。”
西山笑着,故意抬高音量:“正好,我有一罐菊花精!”
说着,他还清了清嗓子,咳了几声。
吴老六奇道:“你有?那玩意儿可不便宜哦。”
西山笑道:“我哪儿买得起?也是有人送我的。你拿去给那老人家,把菊花精的好处跟他说说。他要是接受了,你把麦乳精和菊花精的那十几块的差价还给他,剩下的钱自己揣着。”
吴老六眼睛一亮,脸上随即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揣着?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你揣着。这罐菊花精我转送给你了,就当还你昨天那句话的情。十几块钱,也不算低看了吴六哥吧。”
吴老六陪诊一趟累死累活,鞍前马后,要搭人情走关系,还得替家属陪夜……一趟下来最多也就能赚两块钱。
这菊花精可是接近十倍之数。
他也不遮掩了,立刻说:“行,西山兄弟就是爽快。”
西山已经把手伸进车篷里了,装模作样地四处摸摸。
“哎?我放哪儿了?”
他的手碰到西玖玖毛茸茸的身体,轻轻推了推:“哎?我那罐菊花精呢?”
吴老六起疑:“你带了吗?”
西山说:“带了。我不是来看沈哥的女儿吗?我家里就这么点拿得出手的东西,本来想把这菊花精送给他的,他也不要……”
“他是看不上这点东西。”
吴老六搭着腔,眼睛也往车篷里望去。
西山挪了下步子,挡住他的视线。
他又在车板上敲了敲,心里开始着急。
这小丫头该不会睡着了吧……
好在,一个冰冷沉重的铁皮罐头砸进他的手心里。
西山悬着的心落地。
他反手一抓,拎着菊花精出来。
吴老六一看,立刻伸手过来捧。
西山又说:“要是老人家不要这个,老哥你在医院里兜一圈,十块钱总能卖掉的。”
“十块?”吴老六笑得讳莫如深,“西山兄弟,你还是经验浅。这东西原价出手都很容易。”
他拍了拍罐子:“承你情啦,多谢。”
他又看了眼车篷:“你这油布,能给我一张吗?你瞧这雨大的,我罩头上避避雨。”
西山还是笑着:“那不行,村里定下的,都是有数的,这少一块,我怎么交代?我这身上也没多余的钱了。要不你去供销社里买一块吧。”
吴老六也没失落,摆摆手:“买这干什么?咱都是庄稼人,淋雨不是家常便饭吗?雨就是油,就是财。”
说着,他就把菊花精往怀里一揣,跑了。
西玖玖从油布后面探出个脑袋:“还好你要菊花精。这要是别的东西,我可舍不得给。”
西山笑道:“早前在代销店,你叫着要我把菊花精拿走。我还在担心你太讨厌这玩意儿,空间里已经没有存货了呢。”
西玖玖知道他在酸自己,嘟囔着:“我看那大妈的反应,那眼珠子绿的,就知道这东西值钱。那还不再复制几罐存着?谁跟钱过不去啊……”
西山看吴老六已经没影儿了,拉着车又走上了大街。
他在几家虚掩着门的店门口都停了会儿,感受到窗后有目光落在他身上,留意到他了,他就放心继续再走。
这样停停走走,几百米的街走了愣是有一刻钟。
等西山走上回村的黄泥路时,肚子已经又饿了。
这饺子全是菜馅儿,还真不顶饱。
西山在烂泥里跋涉着,脚上的胶鞋不停陷进土里。
终于,在一脚跟黄泥潭的拔河中,胶鞋的鞋底掉了。
西山脚下一空,差点一个趔趄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