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大殿内供着一尊巨大的弥勒佛佛像,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熏香味道。
不到一百平米的地方,跪了足足三百来号人,但是除了磕头的声音之外,竟然听不到一丝杂音。
我也双手合十,跪在人群中间,不停在心里默念“唵嘛呢叭咪吽”,每念一句佛号,就伏下身去磕一个头。
磕满九百九十九个头后,大殿内一片寂静,片刻之后,音响打开了,一段女声吟唱的《大悲咒》响起。
净化仪式终于要开始了!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华藏宗门,智慧无边!”我兴奋地跟着众人大声念出口号,等待着接下来的赐福。
七个穿着蓝绿色露脐衣裙,披着长长丝绸披帛,打扮成飞天模样的女供奉弟子款款走出。
她们手持铜伞、铜镜、宝塔、宝剑、香炉、如意、金刚杵、佛尘七大法器,翩翩起舞转了七圈,然后匍匐在地,围着祭坛拼成一个圆。
“恭请大师开坛!”
在排山倒海的恭请声中,住持智海大师身着橙黄色法衣走了出来,手持法鼓,对着祭坛上供奉的净瓶念了一段梵文咒语。
“至纯圣水,洗我罪孽!”智海大师举起净瓶,眼眸低垂。
“礼成!”祭坛正前方的女供奉立刻高喊一声,跪着接过净瓶,拿起木勺准备分发圣水。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却传突然来大声吵闹的声音:“爸!妈!你们在哪儿?”
被这突然的声音一吓,女供奉手一抖,净瓶滚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圣水泼到了地砖上,顺着青石砖的缝隙涓涓流淌。
跪在第一排的信徒见了,慌忙趴在地上,抢着用舌头去舔砖缝里流淌的圣水。
里面有个抢得最快的中年男人,舌头被瓷片划破了,鲜血顺着嘴角直往下流。他却像不知道痛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掰开,小心翼翼把嘴里含着的圣水吐到馒头上,白色馒头被染成了脏兮兮的粉色。
“爸!你起来!”闯进大殿的是个国字脸青年,脸上胡子拉碴,带着一副黑框眼镜。
他把那个满嘴流血的中年男人用力拉起来,一脸愤怒,“你是不是疯了?怎么跟狗一样,趴在地上舔东西吃?丢死个人!”
今天这场净化仪式可是华藏寺的大法事,祈祷流程和走位,我们这些信徒练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就是为了成功炼化圣水。
好不容易到了分发圣水的档口,竟然有人来闹事,大家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儿啊,你别在这捣乱!”中年男人旁边的女人脸色惊慌,连忙把国字脸青年往外推,“有什么事等我和你爸领完圣水再说。”
国字脸青年一把甩开他妈,指着地上的男人,带着哭腔吼道,“你看看爸现在成了什么样?家里好好的地不种,天天跑到这破庙里跟着和尚唱大戏。你也是!身体不舒服,我让你去医院你不去,在这念经就能治好了?我说在镇上开个快递站,你们怕赔钱,不让我开,结果转头就往庙里捐了两万!我看你们是走火入魔了!今天你们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就把这破庙砸了!”
“你个混账东西!”他话还没说完,中年男人爬起来劈头就是一巴掌,“智海大师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你敢大不敬?没有智海大师,你能考得上大学?那钱是我们拿来还愿的,你少在这里犯浑!”
“你妈今天还等着圣水净化呢,被你这个畜生给搅和了!我打死你个不孝的东西!”中年男人说着,一把抄起竖在墙角的经幡,劈头盖脸就往青年身上抽。
那个青年也是硬气,任凭竹竿抽到身上,他也不躲,梗着脖子还在那里嚷嚷,“我考上大学是靠我自己的努力,不是靠你们烧香!智海就是个骗子!你们被他洗脑了!”
中年男人听了,怒气上涌,下了狠手,青年头被抽破,血顺着鬓角直流。
中年女人心疼得直哭,终究还是不忍心,扑到青年身上挡那竹竿。
“儿啊,爸妈也是为你积福报,你快回去吧!”
眼看大殿里一片混乱,智海大师双手合十,高声念了一句佛号,“戒嗔戒痴,抱虚守静!”
殿内一下就安静下来了。
“今日受血光之灾冲撞,圣水的信力已经溃散。”
智海大师宣布法事失败,叹了一口气,看着中年男人:“刘护法,我早已与你说过,修行要想大成,必须六根清净。你俗世的亲缘再三干扰,如何能潜心修道?”
“都是弟子的错!”那对夫妻听到这话,连忙跪在地上,脸色变得煞白,“还请大师不要赶走我们!”
其他信徒本就对他们儿子扰乱法事不满,这会儿都围上来,指着一家三口窃窃私语。
女人看情形不对劲,跟儿子说他要是再闹事,自己就一头撞死在殿前的石碑上。
青年没有办法,呆站了一会儿,捂着头一个人下山了。
我心里急得不行,准备了这么久的法事就这么被搅和了,其他信徒能等,可我等不得啊!
我一路跟着智海大师来到偏殿,向他讨主意。
“大师,我最近老是做同一个噩梦,梦到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我爸妈就站在火里,对着我流眼泪,说他们死不瞑目,没法投胎转世,只能受业火焚烧……想到他俩还在下面受苦,我真是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大师,现在该怎么办啊?我这还等着净化法事祈福呢?”
智海大师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拿起一本经书,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起书来。
自从修行华藏宗门以来,我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山上,每天五点起床做早课,上午修行,下午冥想,晚上跟其他信徒一起睡通铺。打扫卫生,种菜除草,什么杂活儿都抢着干。
为了早日超度我爸妈,十万块钱一块的功德碑,我捐了两块,还在庙里做法买替身,请了三个小沙弥为我和红姐小虎挡灾,这前前后后花了少说也有有四五十万了。
我虽然是新信徒,但是论起虔诚,在所有信徒里绝对能排进前十。
“大师,还请您为我再开一卦,算算解法。”我再次央求。
“高志明!”智海大师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终于开口。
“其实本座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看到了你身上的诸多因果。你造孽太多,业报缠身,不是做几次净化法事就能化解的。本座是见你主心纯孝,良心未泯,这才出手相助。”
智海大师说着,深深叹了口气,“大道三千,生机一线,可这救命的办法,在你不在本座呀!”
“大师,请您一定要救我!”我一听有化解的办法,干脆利落地跪下,“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
“你从发家到现在,赚的都是不义之财。”智海大师长叹一口气,“弥天大祸就在眼前,你还贪图享受,五欲缠身!你以为的噩梦缠身,正是你父母的冤魂在向你示警!痴儿!你还不悟吗?”
智海大师的声音如同洪钟,“轰”地一声撞进我心底,一下把我唤醒了。
我是二零一二年三月回到石溪村的。
回来之后,我开始在永安县城继续房地产生意,靠着之前打下的星宇置业的招牌,把业务渐渐往皖北转移。
奇怪的是,明明在建康我们赚得盆满钵满,可是到了和庆,却有点水土不服。
先是我拿下的危房改建工程,做到一半的时候,负责人被双规,尾款黄了,再后来,我建商场的计划一次又一次地被打乱。
但更神奇的是,这些事情,眼前这位智海大师给我占卜的时候都提前算出来了。
智海大师说,我面相不好,下巴短窄,晚景凄凉,眉浓发厚,多灾多难,鼻有竖纹,破财之相,先天运势不足,好在八字里金运强,年轻时能做生意,能成一方豪强。
但是一九九九年的那场大火,克了我的金运,从此我正财不来,梗财不旺,只剩下一线不义之财。
而且更为严重的是,我父母属于横死,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没给他们做法事超度,业债就此积下了。
而我在外面行骗的这些年,虽然没有直接害人性命,但是手上间接染上的鲜血可不少。我现在又回到了出生地,这前因后果压在一起,镇不住业障了,所以祸事连连。
我说我回到石溪村以后,怎么老是感觉心悸胸闷,去医院检查了好几次,又什么都查不出来,这才在村里乡亲的建议下找了智海大师。
给我算完命后,智海大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手里挣的都是血色秽钱,如果现在不想办法化解,任由发展,等到冤魂索命,只怕到时候性命难保!”
听到“冤魂索命”四个字的时候,我脑海中突然晃过那些因为烂尾楼自杀的人,一下从前胸凉到后背。
这才住进庙里修行,又前前后后花了四五十万,本以为能够慢慢洗清罪孽,可智海大师的话唤醒了我。
是啊,不破不立。
我把红姐小虎都叫了过来。
华藏寺的茶室里,我和智海大师坐在茶桌的上座,红姐和小虎坐在对面,看起来泾渭分明。
“到底是什么事情,非得来这儿说?”红姐不喜欢智海,也不喜欢来华藏寺。
袅袅熏香中,我拿出一份文件,放在红姐和小虎面前,然后起身,双手合十面朝智海大师跪下。
“大师!弟子罪孽深重,祸及家人,现为化解业报,愿意捐出全部家产做善事,只求我佛慈悲,怜悯弟子!”
“疯了!高志明你疯了!”红姐见我跪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翻开面前的文件。
“你要把星宇置业送给华藏寺?”红姐声音都颤抖了,想要合上那份股份转让协议,袖子却带翻了桌上的茶杯,淡黄色的茶水顺着她的袖子滴下来。
我一把抓起桌上的协议,小心翼翼擦干封面溅上的水。
还好我抢救及时,水溅得不多,擦干之后,基本看不出来。
“不是送给华藏寺,是借大师的手布施众生。”
虽然因为信仰问题,我和红姐最近一直在闹别扭,但怎么说,我们也是同生共死十二年的老搭档,我希望她能够理解我,“那些钱本来也是从别人身上赚来的,现在散出去,只是物归原主。”
“这是我们苦心建立的家业啊,你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红姐还是不死心,试图用感情牌打动我。
我看着红姐,认真地说,“就咱们之前干的那些作孽事,够我们在地狱里待到天荒地老了!我想给大家找条生路,有什么错?”
“高志明,你清醒一点!”红姐站起来,拉住我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劝道,“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不要闹好不好?你跟我下山,小虎在太和看了块新地,包管你满意……”
“闹的人是你!”我一把甩开红姐的手,不耐烦地打断她,“说到底,你就是舍不得钱!你宁愿看着我去死,也不想丢开公司!”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红姐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两步,一下把凳子撞翻,人都差点站不稳,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高总!你是大股东,又是董事长,你想把公司转让,我们谁也阻拦不了。”小虎再也忍不住,站起来搀住情绪激动的红姐,像只年轻的雄狮一样挡在她前面。
“但是智海大师要拿走我和红姨的股份,总得真金白银给我们补偿。”
“你们,你们真是毫无慧根!”红姐这个态度,场面已经很尴尬,再被小虎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当面顶撞,简直让我在智海大师面前颜面扫地!
我指着小虎的鼻子骂道:“我这也是为咱们积攒福报,结果你们是钻进钱眼里了?一个个要钱不要命!”
“两位施主。”智海大师抿了一口香茗,看向红姐,语气温和地说,“贫僧之所以收下星宇置业,是为了救人,如今我来接手,是将星宇置业造下的罪孽转移到我身上,用我的佛力来化解。既然二位放不下钱财,我愿意用市价购买你们的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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