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南河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马成功也没有想到清江会这么堵,尤其是在南河街的街面上,各种车辆将一条街堵成了一个闷葫芦,别说电瓶车,就算走斑马线的人,也像是夏日雨后出来觅食的蚂蚁般,只能排成单列缓缓蠕动。
好不容易赶到位于河边的老清江夜市,现在的南河街夜市,却见这条叫河滨路的小街上遍街都是各种乱停乱放的小吃车和电瓶车,和拥挤的人流一起,又将原本就是老街的河滨路塞的满满当当。
没办法,马成功只好打了个电话给黄伟博,说我在河滨路的口子上,这儿人太多我进不去,你说那个海鲜大排档在哪儿呢?我看能不能把车停在外面走进去。黄伟博笑着说你直接上河堤,然后一直向前骑,到写着海鲜大排档的大招牌那里停,河堤上有个车门上写着环保督察的车,你挨着那个车停就行了。
挂上电话,马成功拐上河堤,向前开了好一阵,果然看到左边有一个写着“海鲜大排档”的大招牌,招牌四周还挂着一闪一闪的小彩灯。又四下张望了一下,果然看到一辆白色的皮卡,车门上写着“环保督察”,下面还有几个小字:清江市江湾区环保局。
将车挨着白色皮卡停好,马成功沿着梯步下了河堤,还没来得及过马路,远远就看到海鲜大排档的门口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黄伟博。之所以能一眼就分辨出来,是因为他那光秃秃的脑门在灯光的映射下实在太显眼。
马成功走过去拍了拍黄伟博的肩膀,嘴上叼着烟的黄伟博转头一看,立刻便咧开了嘴,先就递了一根烟过来,然后拉着马成功道:“来来来,看你还叫得出他们的名儿不?”
马成功转头看着笑嘻嘻的几个人,也笑了起来。
长得五大三粗但却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脸上还坑坑洼洼的是齐成刚,这厮以前和黄伟博属于一类人,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以至于和黄伟博一样成为了长期被人欺负的对象。
身形瘦小獐头鼠目却眼神犀利的是张青松,这人父亲是氮肥厂的职工,母亲是木马县的农民,家也就安在了木马县,因此高中时因为家离得远只能住校。但人很精明,又善于交际,高中三年在宿舍里卖方便面和盗版碟赚的盆满钵满,是学校有名的财主。
还有一个白白净净的高个儿是袁劲风,这是个官二代。他是高二时从清大附中转学过来的,据说是因为在清大附中搞大了女同学的肚子被开除了,他那个在市政府当差的父亲托了很多关系才把事情摆平,然后把他转到了氮肥厂子弟中学。马成功和他不是很熟,不过这人在高中时就很低调,成绩也很好,不像氮肥厂那些领导的子弟一样在班上飞扬跋扈。他和黄伟博的关系也还比较融洽,大概是因为家里都有长辈当领导的缘故。
见马成功挨个儿把他们的名字叫出来,众人也都皆大欢喜。黄伟博大手一挥,道:“正主儿来了,哥儿几个,进。”
当即便胸怀赳赳气昂昂地率先进了店。
众人跟着他进了店,却见这家店的格局如同清江随处可见的大排档一样,进门就是一个大厅,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三四十张方桌,靠里一排是隔出来的七八间雅间,门上写着类似松梅兰竹菊之类的附庸风雅的雅间名。
这时已经六点过了,大厅里早已人声鼎沸,四处都充斥着巨大而嘈杂的声音,每个人都在拼命地说话,仿佛人人都修了三十年的闭口禅这会刚出关似得。
雅间是张青松定的,还是排在头里最大的一间,名字叫“青松岭”。黄伟博站在门口开玩笑说这雅间是张青松家的,每次来就指着这间定。张青松笑道那是,用了咱名儿还不得把咱排在头里,赶明儿就告他侵犯咱姓名权。
进了雅间,却见桌上已经摆上了菜,无非就是四凉八热,中间还放着一个大盆,应该是鱼虾之类的,毕竟清江不临海,打着海鲜大排档的招牌,菜品其实还是以河鲜为主。
门口的备餐柜上放着一箱“1572”和两瓶红酒。“1572”是一种四川泸州出的白酒,包装低调价格却不便宜,因此经常被用来作为政府和国企的公务接待用酒,为和同厂的高端白酒“1573”区别开来,民间便把这种酒戏称为“1572”。
马成功拿起红酒看了看,却是标着去年年度的两瓶“拉菲”,但其实这酒就是国内的灌装酒贴了个“拉菲”的标。毕竟每年全法国的葡萄都酿成葡萄酒都没有中国市场消耗的“拉菲”多。
排座位的时候几人又谦让了一番,最后说谁给钱谁坐主位,黄伟博便只好坐了主位。又说这个局是为了迎接老马祸害完黑姑娘光荣回国才攒的,便叫马成功坐在了黄伟博左首,而袁劲风当仁不让地坐在了右首。张青松挨着袁劲风坐下,齐成刚却隔着马成功坐了,将马成功身旁的位置留了出来。
还未等马成功开口,黄伟博便笑道:“待会班花要来,这会她在隔壁的隔壁有个接待。”见马成功的目光又看向下首的位置,那里也放着一套餐具,便又道:“还有一个人,老马你绝对想不到是谁,弟弟我先卖个关子。今浩小食店的桥头三嫩是老清江夜市一绝,就是得排位子,他待会端过来你尝尝。”
马成功正寻思班花是谁,在他印象里自己那一届氮肥厂高中年级就没长得好看的女生,更别说自己班上了,就见齐成刚已经拿着酒瓶子开始倒酒,人人都是满杯。杯子倒是不大,看上去也就七八钱的样子。
酒一倒完,黄伟博便举起酒杯,笑道:“清江规矩,先干三杯,然后大家再随意。”马成功刚想阻止,却见他哐当一下便将一满杯酒倒进嘴里,闭着嘴左右动了动,然后吞了下去。然后笑着对马成功道:“漱漱口啦!”
马成功当然不怕喝酒,只是这种喝法即便是“酒精考验”的自己也撑不过一小时。但见众人都喝了下去,便只好也干掉。
谁知齐成刚紧接着又给众人一一倒满,袁劲风端起杯子道:“忆当年,恰同学少年,意气风发,卷起千堆雪。弟兄们,干了。”
哐当,又干一杯。
第三杯,张青松端起酒杯道:“老齐话少,我话多,所以我来这第三下。都是二十几年的兄弟了,咱不互相帮助怎么弄?所以咱哥儿几个啥都不说了,都在酒里。”
哐当,也是一饮而尽。
刚喝完,雅间的门边开了,一个穿着花衬衫,胳膊上刺龙画虎的光头大汉推门进来,对着后面跟着的两个打扮的和他差不多的平头哥道:“麻痹的你们就不能走快点?老子都迟到了。”
说着侧着身子让端着盘子的平头哥进了门,又叫道:“慢点慢点,别撒了。”
马成功吃了一惊,他以为黄伟博说让人去端菜是打包,谁知人家直接连盘子都端来了,就是为了保证一个味道正宗。
平头哥将菜放下,花衬衫又道:“滚滚滚,自己在外面去吃,别打扰了老子和同学叙旧。”说完却没有坐,而是站在下首的位置上对马成功笑道:“马哥,好久不见,弟弟我想死你了。”
马成功转头看向黄伟博,却见他呵呵笑着道:“老马,这个你认识吗?”
马成功笑了起来。
他哪里不认识,这小子不正是当初因为欺负黄伟博,但更重要的是打扰了自己背单词而被自己揍了一顿的“班霸”刘思远吗?只是让他奇怪的是这刘思远不是氮肥厂领导的儿子吗?怎么现在整成个“社会人”了?
黄伟博却像是毫不在意刘思远的客套话,只斜着眼睛道:“老刘,我们都喝三杯了。”
刘思远立刻便拿起酒瓶,想了想,又从一旁的备餐柜里拿出一个足有三两的高脚杯,笑道:“一杯一杯喝太麻烦,我就三杯凑一杯,欢迎马哥荣归故里。”说罢倒了满满一杯酒,足足有三两,仰头便吞了下去。
众人都鼓起掌来。
张青松站起身道:“老刘,坐坐坐,别客气,都是自家兄弟。”
黄伟博拍了拍手道:“好了,人都到了,看样子班花待会才能过来。老马十二年没回来了,对大家的情况也都不清楚,我建议咱还是自报家门,先说说自己的情况吧!”
袁劲风笑道:“对对对,我和刘思远也很久没见了,对他的情况也不熟悉。这样,我先来。”
他举起酒杯,道:“大家都知道我老袁成绩不错,上了上海交大,毕业后考公回了清江,现在在市委宣传部当个小科长。当然这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我娶了当初被逼分开的女朋友,现在儿子都六岁了。”说完呵呵笑着一饮而尽。
黄伟博也端起酒杯道:“我其实大家都知道,在江湾区委办公室当个副主任,其实就是个写材料的,结婚有几年了,老婆是电力公司的,孩子八岁。”说完也是一口干了。
齐成刚也端起酒杯,道:“我当初没考上大学,先进派出所当协警,后来又转事业编,现在在江湾区城管大队当个小头目,中队长,娶了个幼儿园老师,孩子三岁。”同样一口干掉。
张青松这时端起杯子,笑道:“我上了个专科,毕业后自己做点小生意,多亏了各位兄弟照顾,现在还行,就是找不着媳妇儿。”
众人一片嘘声,黄伟博笑道:“你那叫还行?百盛里十个铺位,步行街还有三家店,更别说你在四明山还有一片山林了。你张千万的名声在整个清江都是赫赫有名的,你不找媳妇儿?你是没有正式的媳妇儿。”
众人哄笑起来。
张青松却道:“现在生意难做,当然,哥儿几个哪天得空都去木马,弟弟我在四明山下又新弄了个休闲山庄,不对外,就是接待一些生意伙伴和亲朋好友。”说完却是笑盈盈地一饮而尽。
众人一片叫好声中,刘思远端着酒杯站起身,道:“几位哥哥都知道当初我老爸栽了,我成绩又差,就只有出来自己混。现在还不错,跟了个大佬,现在开着一家工程公司,全清江的渣土生意基本上都是我的。当然,今后还得靠众位哥哥照顾。”说罢却是端着他那个高脚杯将酒斟满,又是一饮而尽。
马成功见他说的诚恳,暗自点了点头。他知道所谓的渣土生意,其实也就是混社会的,不管在哪儿都等同于黑恶势力。只是没想到这刘思远经历家庭变故,倒是沉稳了许多,至少连以前被自己欺负的黄伟博都能卑躬屈膝地结交,倒是个人物了。
见众人都说完,他也端起酒杯,道:“我大学毕业就去了非洲当工程监理,挣了点钱。今年刚回来,分配到昆仑清江分公司,刚报到,明天才第一天上班。我妈正忙着给我找媳妇,所以暂时还是单身。”他想了想,又道:“对了,我一也是非洲回来的兄弟弄了个汽修厂,我也参了股,就在花园路,我待会把名片给大家,有生意就介绍介绍。”说完也是一口喝干,接着便掏出名片来挨个发了一张。
众人都是一愣,大概是没想到马成功都混进清江分公司了,还在外面做生意,还直截了当地给大家发名片。
只有袁劲风点了点头,道:“老马还跟高中那会儿一样,不做作,不吹牛,不像我们,都觉得同学会就该洋洋得意一下,反而落了下乘。所以我觉得老马这才是真牛逼。”
不愧是搞宣传的,两句话一说,便把桌上的气氛又带动了起来。刘思远首先表态说他手下有几十台挂靠的渣土车,明天就叫那些土鳖都去马哥的修理厂做保养。张青松也说自己有几台拉货的车,包括自己的奔驰以后就都在老马那弄了。
马成功笑着又喝了一杯,却见门哐当一声被踢开了,接着一阵笑声传来,紧接着便听门口有人高声笑道:“哎哟喂,我男神回来了我居然来晚了,那帮土鳖老板真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