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面无喜悦,冷若冰霜,朝着太监伸出右手,五指朝外,这太监立马会意,立即闭上了嘴巴。
可是这个微妙的细节,在班列里的群臣并未看见,当那太监喊出大捷这两个字的时候,群臣连忙山呼万岁,纷纷出班朝贺。
“大捷,呵……,这是大捷。”
“建奴蹂躏京畿、齐鲁,下三府、五十五县,杀我总兵二员,将领无数,掠我子民,数十万计。”
“这叫大捷?这……叫……大……捷?”
崇祯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越来越激动,声调越来越高。
崇祯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扫视了下面群臣一眼,“诸位臣工,请对朕解释一下,如果这叫大捷,那什么叫做大败。”
帝王之怒,伏尸千里……
到了此间,终于听明白了崇祯的话意,这是要开始清算了。
群臣战栗,跪伏于地。
“陛下,臣运筹于中枢,辱国丧民,陨将折兵,皆臣不力之罪,臣恳请陛下降罪!”
沉寂了一会儿后,杨嗣昌率先发声,伏地说道。
“陛下万万不可,杨阁部虽然运筹中枢,可自入阁以来,兢兢业业;建奴入塞以来,更是继晷焚膏,殚精竭虑。
中枢只是运筹决胜,实战还是要赖边将之功。”
杨嗣昌话刚说完,一个叫做吴吉达的给事中便跳了出来,替他解围,将锅甩得干干净净。
这个叫做吴吉达的御史,乃是他的一个门生。
有了这个吴吉达抛砖引玉之后,杨嗣昌的羽翼门生,纷纷奏言,替杨嗣昌开脱。
在群臣都在揣摩上意的时候,被压抑已久的东林党终于跳了出来。
崇祯之所以重用杨嗣昌,一是他的确有治乱之才,“四正六隅十面大网”的战绩摆在那里,将李自成打的只剩十八骑,亡命商洛山中,将张献忠打的在湖北就抚。
二是杨嗣昌背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派别的影子,是崇祯用来平衡明末党派之争的最好人选。
杨嗣昌本来就有为平衡党派之争的目的而存在,自然也让他坐在了火药桶了。
他与卢象升的政见之争,其实某种程度上就是与东林党的政见之争。
且杨嗣昌的党羽已经将锅巧妙的甩到了“边将”的身上,谁都明白,这岂是是在影射卢象升。
现在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党同伐异的东林党,岂会如此善罢甘休,纷纷群起攻讦,以图祸水东引。
两派各尽所能,争论不已。
一时,严肃的朝堂,竟然成了两派吵架的菜市场,嘈杂不堪。
看见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朝臣还在因为党争不休,崇祯的心凉到了极点,又累又沮丧。
“请廷仗!”
崇祯心力交瘁的闭上了眼,摇了摇头,对着身旁的王承恩小声说道。
两队体格强健的大汉将军,手持廷仗,鱼贯而出,立与朝臣两侧。
大明殿廷卫士,称为大汉将军,乃天子卫率,负责天子宿卫、扈从、仪仗。
望着齐眉高的廷仗,这些朝臣不寒而栗。
原本嘈杂的朝会,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毕竟党争再重要,也不如自己的命重要,廷仗是能打死人的。
“此番之变,内阁罪不可逭,念在杨卿,勤忠事上,殚精竭虑;降阶三级,罚俸一年。”
杨嗣昌被高高举起,又被轻轻放下,帝心已明,东林众人彻底傻眼了。
正在东林众人从惊慌中镇静下来,打算寻求挽救机会的时候,崇祯冷冷地睥睨了群臣一眼,
“登州参将李俊业目无王法,擅用尚方宝剑,实乃大不敬之罪,着锦衣卫派人,即刻将其拘拿归朝,交予群臣议罪。”
帝王心术,高深莫测,在两派人马争论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崇祯却将李俊业摆了出来。
李俊业身份极为特殊,他其于行伍,以极快的时候异军突起,身世清清白白,绝无任何党朋的影子。
还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地方,李俊业和卢象升关系非常亲近,他身上似乎又沾上的东林的影子。
就这样又是东林,又不是东林的一个人被抬了出来,为卢象升挡枪,崇祯可谓是用心良苦。
此刻的李俊业就如一个引子,被崇祯抛出,轻易地转移了两派的注意力。
对于杨嗣昌这样轻描淡写的处分,就算是白痴也会想到,崇祯是在保护他。
那么这场大变自然要有人为他负责,显然这个锅又到了“边将”的身上。
东林众人开始以为崇祯要清算卢象升,惊恐不已,不料崇祯却将一个不起眼的李俊业抬了出来挡子弹。
虽然连番的大捷,让李俊业在朝中已经是家喻户晓,但他原职也不过是一个从三品的指挥同知而已,听起来品阶很高。
大明四百多个卫,每卫设指挥使一名,指挥同知二名,实际官职小的根本就上不了大台面,何况他现在还是待罪之身,已经被褫夺了所有官职,暂行其是而已。
对于朝堂中的诸多大佬而言,其实是很小的一个人物。
但党朋之争,很多时候就是以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为导火索,双方在里面做足文章,然后这个小小的导火索,自然会引爆最后面的炸药桶。
而今的李俊业不仅是被拿出来挡枪的人,在某些人的心中,还是这根小小的导火索。
“陛下,登州参将李俊业正在午门外,到阙请罪!”
“什么?”
群臣包括崇祯都是一愣,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刚才来报的太监。
这个太监只不过是午门外一个非常普通的管事太监而已,被数百双目光齐刷刷的盯着,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心中忐忑不安,还以为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
忙压低了声调,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陛下,登州参将李俊业正在午门外,到阙请罪!”
“退朝!”
正当群臣们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正准备如何给李俊业议罪时。
一声清脆的退朝声,响彻了御门之外。
崇祯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去。
帝心难测,真是帝心难测。
只留下御门外数百群臣,纷纷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