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疆一路走来,本性良善的少年郎,心性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麦城上阴狠毒辣的公子姜苛,天元古史中屠戮苍生的天界至尊,咸阳城外守株待兔的剑客卢泊风,这一连串经历,令他心中郁火难平。
这股火直到观海楼月夜,熊熊爆发。
东土的沐家仙人,一路走来虐杀大溱百姓五十六人。萧吟坊内,武夫圣地白落山的宋家金业,一言不合大开杀戒。
这些自诩仙人的窃灵小贼,真真切切视北地万民如草芥。
萧吟坊内,艺妓芸姑娘受其牵连,紫火焚身而亡。让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彻彻底底从圣贤书卷走了出来。
这就是个乱世,乱世当用重典!
以杀止杀!
叶洛面无表情,问道:“如果今日我不来,你会如何?”
五公子守约低着头,诚实道:“母妃还在冷宫受苦,我会给小弟跪下!”
叶洛冷笑一声,说道:“今日你若跪,这满院护卫不忍主上受辱,蜂拥而上,必死!若你严令他们退,坐看主上受辱,仍是死!”
叶洛毫不留情,指责道:“淑妃娘娘只是入了冷宫,衣食受损。而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五公子守约冷汗涔涔。
“淑妃娘娘的事,我会和王后说的!”叶洛心情索然,走出了院落。
承德殿外的宫道上,冷冷清清,那位哭哭啼啼的西北美妇人已经离去。
也不知那绛紫蟒袍的大宦官如何传达,又做了些什么。
叶洛环视一眼规格森严的王宫,轻叹一声,没有去自己那搁置许久的正德殿,沿着原路回返,打算离去。
“洛哥儿!”
高墙之上清风斜,一道粉色身影上下翻飞,形似蝶儿,煞是好看。
叶洛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看着那一袭广袖流云裙,飘然落地的娇俏小女孩。
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
小女孩噘起嘴,不满道:“洛哥儿!”
“百里让你来的?他怎么不来?”叶洛说道。
一句两问,不是急促,自是不满。
“姑奶奶啊,您慢点啊!”
墙角拐弯处,有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
一位胖乎乎的中年宦官,擦着额头汗珠急匆匆走出。
面白无须,汗流浃背,身上一袭灰袍与承德殿内的宋宦官一般无二。
见着站在宫道上的叶洛,神情一肃,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老奴见过殿下!”
叶洛看了眼玄德殿内熟悉的杨宦官,淡淡地点了点头。
“是我,是我想你了!”粉裙娇嫩的小女孩眨巴眨巴大眼睛,拉着叶洛就走。
“洛哥儿,你太不够义气了,回来后都不找我玩。我正午偷跑着去麒麟小院,管事的说你和清姐姐出去了。”
声音娇憨,让人备受暖意。
叶洛举起手敲下,清风中隐传女孩痛呼。
……
……
月光如水,玄德殿殿顶,叶洛拿着酒壶,冲与他对饮的俊逸少年,说道:“不给我一个满意的说法?信不信,我踹你下去!”
少年不以为意,又灌了一口,道:“有什么好说的,洛哥儿和我想的不是一样吗?”
叶洛挑了挑眉,说道:“小百里!”
大溱三公子百里,躺在殿顶碧绿琉璃瓦上,口中感慨着说道:“洛哥儿应该也知晓父王和叔父们的野望。身在这个漩涡里,有谁能躲过去?”
他转头远望东方月色,接着道:“我知父王的脾性,大溱迟早会与那东土云中人战上一场。与此动则灭国的危机相比,守约的这点磨难算什么!”
叶洛面无表情地道:“所以你就看着!倘若今日我不来,你依旧看着?”
“看着!”三公子百里毫不畏惧,毫不迟疑地回答。
他站起身,直视叶洛的眼睛,说道:“洛哥儿,我们不姓叶,不代表父王不对我们存在期许。”
夜月下,三公子闪闪发光,语气冷漠道:“守约他,迟早要站出来!因为,他是大溱的五公子!”
叶洛不再说话,抿抿酒,仰望咸阳上空的月。
浅浅白云遮掩,月华都很朦胧。
远不及南疆大山上空,繁星满天,明月清亮世间。
“大哥,很累吧!”三公子百里突然道。
叶洛昂起头,微微意外,这个称呼他很多年都没有听到了。
确切地说,是从他被敕封为殿下的那一年起。
“大溱现在是众矢之的,你是殿下,又是武斗的人选,东土内应该有很多目光在关注你!”三公子百里坐到叶洛身旁,举起酒壶。
“何止是关注!”叶洛拿着酒壶轻碰了一下,自嘲地想到。
“很怀念小时候,每次在国子监被老祭酒训斥,你和守约就会偷偷去宫外给我带三脆羹。嫩笋、小簟、枸杞头,是这三样吧?至今想起仍然回味。”
三公子百里说完再不言语,烈酒吨吨吨入喉,顺着脖颈渗湿衣襟。
“你长大了!”
两位少年相差无几,这话多少有些啼笑皆非。
却是叶洛的心声。
他左肘拄着屋脊,仰起头来畅饮。
凉风吹拂,空荡的酒壶划过夜幕,叶洛一跃出了大内。
……
……
一亩方塘的荷花开了又败,夜桑树的碧绿不在,树叶变黄最后渐渐成橙。
叶洛看着窗外满塘残荷,神情怔怔,不知不觉咸阳入了秋,三月时间已过。
自那日承德殿大发雷霆后,他再未回过宫,就连替淑妃娘娘的求情,也交由秦清清代笔。
至于书信,自然是由那位一袭粉裙,常来小院玩闹的罗素素带回。
想起那位罗国公家的小女孩,叶洛的眉宇皆是笑意。
“我们的小殿下是要横刀夺爱吗?”
秦清清笑颜如花,打趣道:“那您要问问百里公子答不答应了。他们表兄妹二人可是青梅竹马,形影不离!”
“素素太小了,不像清姐姐明如秋水。”情窦初开的少年,大着胆子,转头调笑。
少女面色一红,万种风情。
“三叔捎来口信,东土已经敲定武斗地点,不日就会有龙舟前来!”
叶洛收起笑意,轻叹一声道:“我快要走了,守约那边如何?”
秦清清难掩失落,口中仍是答道:“淑妃娘娘回宫后,五公子去钦天监,拜了监正真鸿老道长为师,终日扎在厚纸堆里。”
犹豫一下,秦清清又说出了那则秘闻,“大王当年在西北狩猎,遇到一群苦修士,落了难。幸被梦依娘娘所救,结过一段姻缘。”
想起宫中秘闻,秦清清苦笑一声道:“大王这些年一直在寻娘娘,颇为不易。入宫后,许是小公子太过顽劣,淑妃娘娘曾背后骂过一句。”
“是过于顽劣!”想起那个盛气凌人的孩童,叶洛轻皱眉毛赞同。
秦清清嘟起小嘴,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她拿起书桌上的笔墨,写下三个秀气小字。
叶洛低头看去。
笔迹秀气,字却极其粗鄙。
小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