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进那间屋子的,那间位于杂院最角落的屋子。那间堆满了杂物、四处漏风,被下人们戏称为“鬼屋”的屋子。尽管是盛夏时节,我却冷的瑟瑟发抖。
我瑟缩在一处背风的角落,嗅着润入发霉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陷入沉睡。
睡梦中,似有人在我的耳畔呢喃:“不死不灭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难受就对了,这是你理应承受的!”
屋外繁星璀璨,将夜色衬托得愈发静谧。一道视线自窗的缝隙处往室内探视,良久,一声叹息久久回旋,终隐入空气之中。
翌日,小院里一阵骚动。人们纷纷议论昨夜看到了鬼影。
“我起夜小解,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抬头一看,哎呀,真是吓死我了!”
“我也看到了,那个鬼影瘦瘦小小的,在院子里飘来飘去。”
有胆小的女子指着“鬼屋”紧张得快哭了:“我就说嘛,那里定是会闹鬼的。”
正在此时,伴着吱呀的声响,我自屋内走了出来,我的脸上带着血污,青一块、红一块、黑一块,斑驳得像一块荒芜的废墟。我的手里拿着一件满是尘土与血渍的衣衫。
人群中掺杂着几声女人的尖叫:“鬼啊!”
更多的人则诧然地望着我,他们的口中不断发出幸灾乐祸的啧啧声。
看着他们夸张的神色我特别想笑,然而,我的面部肌肉却僵硬得难以牵动,于是那一抹笑意硬生生地被拽成了哭泣的形状。
只是这笑亦或是哭,落在别人眼里皆是不可饶恕的罪。
“瞧,她还好意思哭。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老爷不让她下地狱已是特大的恩赐了!”
我看向人群中那个正说着刻薄之语的女子。那女子肥硕的脸颊上瞬时挤出三道愤怒的沟壑:“你敢怒视我?嫌自己活得太滋润了是不!”
我不语,只紧紧地盯着那女子,一步步向人群靠近。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我垂眸看去,原来自己的身上被扎入了绣花针,前胸、后背不计其数!
我忍着疼痛,继续前行。人们将更多的干活工具往我的身上砸去。呵,竟有这么多人想让我死!
我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恨意,将淋漓而下的鲜血狠狠地踩在脚下,我在心里默默地呐喊:“来吧,让死亡来得更惨烈些吧!”
我的步伐愈发缓慢,终于,在一个蓄满水的木桶旁,我倒了下去。
一声厉呵缥缈于我的耳畔:“她只是想浣洗一下衣衫何罪之有?你们非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人群中似有一阵不小的骚动。他们好似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他们好似散开了……走远了……
我想睁开眼睛看看那位仗义执言的好心人,无奈眼皮太过沉重。
这许是世间留给我唯一的一丝善意了。我感受着死亡一点点吞噬着自己的身体,内心汹涌着极致的满足。
“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
然而,我的意识却变得愈来愈清晰。许多陌生的影像如洪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秋!
一地污秽!我的脚踩到的,手碰到的皆是污秽!我崩溃地向门口望去,只见一辆装满恭桶的马车正朝院子里走来。
车夫恶狠狠地对我喊道:“天黑之前必须将这些恭桶清洗干净!”
冬!
我褪下本已单薄不堪的衣衫,站在风中不停地抖动着。
哗啦!士兵走上前去将满满的一盆水泼向她,那水抛出一条漂亮的弧线,瞬间在空中冻结成冰。
我张开僵硬的嘴,努力咧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求爷,疼奴。”
春!
幽闭的空间内,滴答,滴答的声响好似直直地砸向我的心脏。不远处似有一束光亮,我本能地向着光的方向走去。突然,我的手触碰到一个软软硬硬的东西,那东西发出奇怪的声音,似低声的呻吟,似压抑的呜咽。
我凑过去探视。这一看令我魂飞魄散。
原来石壁之上钉着许多形如骷髅的活死人!他们的鲜血滴答滴答,似水滴,似丧钟!
“啊……”我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我错了,请放我出去!”我无助地哀求。
夏
山洞,落日。我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爬向洞口,迎向一对衣着华丽的男女。
那女子抚摸着隆起的腹部,语音柔媚:“姐姐,我怀了王的孩子。”
我伸出手指将那女子引向自己身旁,伴着一声惨叫,那女子倒在血泊之中。
男子伸出手掌愤怒地甩在我的脸上,“你竟敢杀孤的女人!”
我的口里淌着鲜血,与泪水融合在一起,苦涩难耐。
“为何她可以有你的孩子,而我却不可以?”我发出泣血的质问。
“因为你不配!”男人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画面一黑,我置身于灰蒙蒙的天空下,恍若游魂般走在尸横遍野的土地上。
我的衣裙被人捉住,我并不惊慌,只是木然地垂下眼眸,但见一个男子攀附着我,将身子高高撑起,他睁大了双眼,似要拼尽力气去赢得最后的生机。
我俯下身去,认真聆听男子嘴里发出的声音。
“救我!救我!”
我伸手过去,欲将男子扶起来。
这时,一阵风沙席卷而来,有光束射入我的眼眶。
我的手被人反握住,一声温柔的叮嘱漫入我的耳畔:“好好活着!”
我猛地吸入一口空气,肉体的痛感也在瞬间苏醒了。
睁开眼,视线所及是一位系着棕色襜裳的女子。女子只与我对视了一眼,便快速地移开了视线,起身走开了。
我缓缓起身,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湿漉漉的,有水滴不断飞溅过来,将周围的地面都浸湿了。近旁几个女子正在忙碌地浣洗衣物,而我的那件布满血污的衣衫已被浣洗干净且晾晒了起来。
“你的善意会得到好报的!”
我的声音柔软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