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秋色渐浓,北方怕又不宁了。”这是黄方士离开崆峒山时曾有的忧虑。
果不然,匈奴骑兵的铁蹄在旷野的卵石上溅起了火星。
原野,乌云密布,枯黄的草叶在劲风里摇曳。大河之上,一轮浑圆的血色落日瑰丽恢弘。孤城,烽燧,狼烟正直直刺向昏黄的天空。
砂土路上骏马奔驰,马背上,数万名匈奴军士挥动弯月刀杀气腾腾而来……
马蹄疾驰……匈奴兵突破石门障……
匈奴兵越过石门水;匈奴兵攻克光禄城……
乌云下,汉帝国的旗帜在冷风里飘摇。
马蹄声中,汉军信使疾呼:胡人占领五原郡——
马蹄踏过荒草地,信使高喊:胡人进占九原城——
如雷般的铁骑,黑压压的匈奴骑士顺黄河而下……
秦直道上,快马而来的信使大叫:匈奴占领朔方……
马蹄声碎……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陇山郡还沉浸在中秋月圆的氛围中,没人会预感到灾难会降临。
脚下浑厚的黄土地绵延起伏,平畴沃野,一望无垠。一条波澜不惊的河流静静流淌在秋日的原野上。河的岸边,是一大溜靠崖式民居窑洞。
一座城池,城门上写有气象森森的三个大字:陇山郡。
陇山郡坐落在百里黄土塬上,轩辕黄帝在此与中医鼻祖岐伯论医,故有“岐黄故里”之说。周先祖曾率族人与其子鞠陶、孙公刘等“教民稼穑”,开启了先周农耕文化之先河,称之“周道之兴自此始”。道是天地万物的本源,道自然而无为,无形而实存。道无所不在,无时不在。“道”是华夏先祖从上古蛮荒时代就开始了遵循了,在对宇宙和自然的探索过程中,先祖们从各种具体事物的表征中寻找出的统一规律,并经过多代先哲智人的打磨提炼,逐渐抽象、完善形成的。真如老子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现如今长安城从皇宫到市井都崇信神仙,方士们便以黄帝为本源附和神仙学说,开始将神仙学与黄老学相结合。
此时的陇山郡还很安逸,城楼上,哨兵懒洋洋地站岗执勤。
市民、商人和挑担的村民从城门洞进进出出,呈现一派祥和的景象。
走进城内,街的两边是土石堆砌或黄土夯筑的茅草建筑,人来人往。街市上,一些饭馆、酒肆门顶上飘着不同颜色的幌子,几峰骆驼响着“叮咚”的铃声大步向前。
在城的大墙根下,公孙袤和三个半大的孩子在玩“掷羊拐”的游戏。公孙袤玩输了,抓起羊拐撒腿就跑,另外三个孩子见状喊叫着追了上去。
一孩子嚷道:“公孙袤,你耍赖皮。”
公孙袤被追撵的急了,从城门洞跑了出去,三个孩子在后面紧追不舍。
城池街面依旧热闹,市井繁华,酒肆林立,人头攒动。不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推车挑担的生意人,一番熙熙攘攘的景色。
芹儿骑在父亲公孙缙的肩上,兴奋不已。身后侍女杏花紧紧跟随。
过往的行人纷纷恭敬打招呼:公孙老爷好,公孙先生好。
公孙缙微笑着向乡邻谦和地点头致意。
芹儿左顾右盼——
一个卖小吃的吆喝,芹儿转过头去……
一个端着破碗的乞丐被一家店铺推出来……
一个挑担的小贩摇着拨浪鼓迎面而来……
一个盐商模样的阔佬坐着一顶轿子自得走过……
一个靠杂耍的人表演技艺,人们围观……
芹儿一脸兴奋。
喧嚣中的人们谁也不会想到,匈奴的铁骑正在一步步逼近……
此时在城外的了望台上,士兵还和往常一样懒散地游动。
山脚下,一条河流依然波澜不惊地流淌在深秋的萧瑟里。还有河岸边的芦苇,在冷风里摇曳着枯黄的身姿,不甘地追忆着夏日茂盛的翠绿。
远方传来闷雷一样的声音。
了望台上的哨兵听见马蹄声,抬眼望去,一片尘土飞扬。
哨兵惊呆了:“这是咋了?”
有别的哨兵猛然反应了过来:“有敌情,快点狼烟,那是胡人的骑兵……”
阳光下,胡人的战刀闪烁刺眼的白光。
城里有人看见了,大喊:“快看,远处的烽火台有狼烟。”
也有人大叫:“不好,胡人又来了,快跑……”
人群乱了起来,拥挤不堪。
尖叫声一片……
凌乱的街面,慌张的人群,小贩的篮子被撞倒了,水果在地上滚动。公孙缙怀抱芹儿急忙往前走,杏花紧随其后。
公孙缙想起儿子公孙袤,担心地:“袤儿呢,这会又去哪疯了?”
杏花张望:“刚才看见他们几个在城墙角玩‘羊拐’呢,这会……”
公孙缙猛地把女儿塞到杏花怀里,叮嘱道:“你抱芹儿赶紧回家,我去找袤儿回来。”
公孙缙已经融入来回奔跑的行人当中,脚步凌乱不堪。
一个找不见母亲的孩子在哭泣……
在城外的原野上,雷暴般的匈奴铁骑越过小溪,踏过村庄……
路上一些来不及躲避的行人被匈奴的弯月刀砍杀,荒野地到处奔跑着逃生的老百姓。
翻滚而来的黑云渐渐笼罩天空,浓烟在地上燃烧……
陇山城外的沙土路上,公孙袤和三个孩子紧张地奔跑,他们的身后是马背上杀气腾腾而来的匈奴兵。
有个孩子跌倒了,大叫一声:“拉我一把!”
公孙袤猛然掉头返回,拽扯跌倒的玩伴:“快,快!”
另外两个孩子继续往前奔跑。
匈奴骑兵渐渐逼近。
公孙袤和跌倒爬起的那个孩子边跑边回头张望。
先前跑到城门下的那两个孩子焦急地在向城门楼上喊叫,示意放下吊桥。而在城门外的空地上,公孙袤和那个落后的同伴依旧在奔跑。
马蹄纷乱地溅起沙土。
公孙袤和同伴回望,惊恐的眼睛……
城楼下,匈奴兵猛然勒住缰绳,疾驰中的马儿前蹄悬空,狂躁嘶鸣。在城门前,匈奴骑兵眼睁睁看着吊桥缓缓升起。
城楼上的汉军守城士兵严阵以待。
愤怒中的匈奴兵搭箭、拉弓,满脸杀气。
匈奴兵射出的箭被城楼上的守城士兵用长枪挑飞。
这个时候在城池内,公孙袤和三个惊魂未定的孩子从城门洞跑向空荡荡的街面。
街口,有一只流浪狗冲天吠叫。
主街道上,公孙缙迎面疾步走来,看见了奔跑过来的四个孩子。
公孙缙大声喊叫:“袤儿。”
公孙袤也在狂喊:“爹——”
公孙缙伸开双臂:“袤儿——”
公孙袤扑进父亲怀里。
另三个孩子快速跑向回家的路。
两军对垒,城上城下飞翔的箭在空中碰撞。
城上的汉军士兵倒下……
城下的匈奴士兵落马……
箭雨纷飞……
城池内空空荡荡,有游荡的狗颠着步子跑过,间或有人急匆匆走过街头。
暮色浓烈,公孙缙不安地在自家院子来回走动。院子里、屋檐下的箩筐中晾晒着各种中草药,香气扑鼻。公孙缙出身医药世家,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好德行,是百姓心中的救世主。正因为这样,走在街上人人都会见面叫他一声:公孙先生!
北屋的门扇虚掩着,公孙袤从门缝向外张望,他看见了远处城楼冒起的黑烟。
“爹,我要去杀胡人!”公孙袤出了屋子。
公孙缙把儿子揽在怀里:“袤儿,你还太小,等将来长大了再去从军报国不迟。”
公孙袤问:“爹,胡人能破城吗?”
公孙缙思忖了一下说:“应该不能,胡人明天就退了。”他不想给懂事了的儿子心里产生恐惧,按以往的经历,匈奴也是在短时间攻城不下很快就退兵的。
晚霞在燃烧,燃烧的箭矢一支支飞向城楼……
砂土夯筑的城墙上,木楼和顶上的茅草在暮色里冒起浓烟、火光熊熊。
夜降临,公孙缙一家人围坐在地当间燃起的火盆边。侍女杏花在火上熬茶,公孙袤用手拿了木炭往火里添,芹儿钻在被窝里。
夫人尚氏惶恐不安,很是担忧:“老爷,胡人今晚不会攻进来吧?”
到了这会公孙缙不想再欺骗家人:“他们用火攻,很难守住,就看守军今夜能不能把持住,不让胡人靠近。”
尚氏神色紧张:“老天,这如何是好。”又嘱咐道,“今晚袤儿就别去耳房睡了,杏花也留在这。”
公孙缙点头赞同:“这样好,一家人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夜渐渐深了。
夜又慢慢消失。
晨曦初露,暗淡的街面空无一人。
门缝里,窗棂后,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向外张望。
城门口,匈奴兵往城楼狂射点燃的羽箭。熊熊大火在城门下燃烧,经过数个时辰的进攻,吊桥轰然跌了下来。顿然,紧闭的城门被焚毁,匈奴铁骑如虎狼般匈攻入城内,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淹没了马蹄声……
街上到处都是逃命的人群。
一扇扇门板被匈奴军士破开,屋里妇女孩子大惊失色……
匈奴骑士横冲直撞,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厅堂门板被劈开,公孙缙仓惶带领家人从西耳房的窗户逃出,奔向大门外。院子里,廊檐下,晾晒的药材撒的到处都是。
街头,喊叫声,杀戮声,惨叫声……
急速移动的脚步……
快速跃进的马蹄……
赤手空拳的老百姓和匈奴士兵搏斗。
一个青年小伙子飞身跃起,将马背上的匈奴兵扑下来,撕咬在一起。
家人被冲散了,公孙缙捡起一把刀,与匈奴兵捉对拼杀……
惊恐中的女人、孩子们在街上胡乱奔跑,嚎叫。
公孙夫人尚氏手里拖着芹儿,身后是奔逃的杏花,跑在前面的公孙袤不时回过头张望。
公孙袤大声喊叫:“娘,芹儿……”
尚氏催促:“袤儿,你腿脚快,赶紧跑,别管我们!”
突然,跑在后面的杏花被一支飞来的乱箭击中,栽倒在地。
尚氏大叫:“杏花——”
在街的另一角,匈奴骑兵冲过来, 汉军士兵在后退中奋勇抵抗。
一个汉军士兵挥动长矛刺向马背上的匈奴骑士,被刺中,匈奴兵跌落马下。另一个匈奴骑士赶来,弯月刀削飞了汉军士兵的头盔,接着反手又一刃,汉军士兵满脸是血。
血喷溅到奔跑而来的公孙袤脸上,片刻的愣怔后,公孙袤弯腰捡起地上的长矛,直接扎向马背上的匈奴骑士。匈奴骑士来不及回防,长矛戳进了他的后背。
一个匈奴骑兵看见了,疯狂地向公孙袤冲过来,举刀就砍。
公孙缙大惊:“袤儿,当心!”
公孙袤一个翻滚躲过。
已经浑身是伤的公孙缙跑过来,一把抓住了儿子的衣领:“快,袤儿,你还小,躲在树后。”
几个气势汹汹的匈奴骑士逼近。
公孙缙用身躯阻挡匈奴骑兵:“来吧,该死的胡人!”
匈奴的利刃砍过来,公孙缙一闪,左臂被划伤。
公孙袤心疼地狂叫一声 :“爹”,从树后跑出来。
与此同时,公孙缙往前一扑,拼尽全力将马背上的一个匈奴骑士拽下来。
公孙缙牵住缰绳:“袤儿,快上马背!”
公孙袤不从:“爹,我不走,我不能丢下爹娘!”
公孙缙大喝:“快走,不然谁也活不了。”
公孙袤在父亲用伤重的身躯极力撑托下,跃上马背,向南城门飞奔而去。
这时,从地上翻身站起的匈奴兵挥动利刃扎进公孙缙的后背……
不远处,尚氏看见了这一幕,惊恐中尖叫:“老爷——”
同时,尚氏急忙捂住芹儿的眼睛。
公孙缙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尚氏看见自己的男人仰天奋臂狂啸:“哈哈,我儿将是胡人的埋葬者!”
公孙缙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