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缕晨光从树梢上升起,长安城在慢慢长夜里苏醒,鸽子在天空飞翔。
皇上的銮驾离开公主府,乘辇车启程回宫。跟在后面同时启动的是安太公主的豪华“飞霞衣车”,车内坐着装扮华丽的歌姬紫芙。大门口,安太公主率府内众人送行。
李郁郅侍驾护卫在旁行走,面色冷峻。
姬平阳抬头望着走远的车撵,面无表情。
这天傍晚,执完勤回到家里的姬平阳告诉母亲,“娘,我姐被皇上带进了宫里。”
姬妪大惊失色,差点跌倒:“啊?这是怎么了?紫芙犯了什么事?”
姬平阳赶忙扶住娘的臂弯:“娘,看把你吓的。我姐没犯啥事,就是我姐会唱歌,舞跳得好,被皇上看中了。”
姬妪有点释然,但还不放心:“再没别的了?”
姬平阳说:“你还想要啥?”
姬妪问:“这么说紫芙是皇上的人了?”
姬平阳想了下回答道:“应该是吧,今早我姐坐公主的‘飞霞衣车’进的宫。”
姬妪欢喜:“哎哟,紫芙居然坐了‘飞霞衣车’,不得了呀,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这么说你姐还真有命啊!好啊,你姐成了皇上的人,将来封个嫔呀、妃呀什么的,咱们可就出头了。”
姬平阳可不这么认为:“你以为当嫔妃哪那么容易啊,早着呢,说不定是皇上一时兴起,过后就忘了。”
姬妪只顾了高兴:“不会的,皇上不会忘了你姐。紫芙聪明、漂亮,舞又跳得好,她会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老天,我们祖上积德,祖坟要冒青烟了。”
普天下做母亲的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头之日,可姬妪如果得知女儿进宫后的遭遇,她还会说出“祖坟冒青烟”的话来吗?
这天,进了宫的紫芙特地到椒房殿前来拜见皇后,一经见了面,她赶忙跪地叩首。皇后是后宫的主宰者,大凡新来的都必须觐见皇后,这是最起码的礼数。
皇后冷冷地:“你就是公主府的歌姬,名叫紫芙?”
紫芙回应:“禀告娘娘,是臣妾。”
皇后愠怒:“你一个歌姬,也敢入皇宫?”转而冷笑,“别以为皇上带你进来了,你就是皇上的人。告诉你,从此你休想再得到皇上的宠爱。”
紫芙抬头,惊悸地望着。
皇后发了话:“来人,带她去偏宫安顿,没我的话不许离开半步。”
天哪,偏宫!
此时的紫芙根本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她的居住地被安排在后宫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待遇还不如宫女,如果没人想起,她可真就惨了。
果不然,她真的被忘记了。
她弟弟姬平阳着急了,自从姐姐进了宫,没有了她的任何消息。他惦记姐姐,又不敢向安太公主提起,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好朋友李郁郅身上了。
多日后的这个傍晚,姬平阳在宫门外等候李郁郅,一看见李郁郅从边上角门走出,他急忙迎了过去。
“我估摸你这会执勤该结束了。”姬平阳说。
“你这是专门等我?”李郁郅问。
“也没什么事,路过了,想和你说说话。”姬平阳说。
李郁郅一笑说:“我知道你是想打听紫芙姐姐的消息。”
姬平阳点头说:“啥都瞒不过你,是有这意思。都几个月了,我老娘想知道我姐在宫里的情况。你不是在宫里当差嘛,给我说说,我好回娘话。”
李郁郅摇头:“你这真把我给难住了。紫芙姐在后宫,那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地方,不要说我一个小小的侍卫,即使王子们轻易也去不了那地方。”
姬平阳说:“这么严啊。”
李郁郅又一笑:“你以为是集市呢,谁想去都可以去。”遂宽慰道,“不过,你放心,没听说后宫有什么事,这说明紫芙姐过得好着呢。”
姬平阳点头:“这就好,我总有些不放心,我娘也在担心。”
李郁郅说:“过几天就是中秋,皇上有可能去上林苑的望鹄台赏月。就是不知安太公主是否受邀,如果公主也去了,你肯定要随行护主,到时不就可以见到阿姐了。”
姬平阳高兴了:“对呀,这是个机会,太好了。”
后宫由皇后说了算,紫芙能否跟随皇上去赏月完全取决于皇后的懿旨,若不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善意的提醒,恐怕紫芙正如她弟弟姬平阳所言的那样,皇帝早“过后就忘了”。在椒房殿,侍女问:“皇后,中秋节陪皇上去望鹄台赏月,娘娘们都去,偏宫那个歌姬也去吗?”
皇后这才想起:“你是说紫芙?她去干什么?”
侍女说:“听说安太公主也要去,万一问起了该如何应对?”
皇后脸色阴郁:“你倒提醒了,她是从安太府里出来的。”沉吟了下,“那就带上吧,省得被安太找事,但愿没被想起她来才好。”
在皇后看来,那个歌姬根本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何况她出身低贱,皇上不过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过后还不是放一边了,又能怎样?不然怎么自打那贱人被带进宫,皇帝的确再没有宠幸于她,这就说明皇上的确把那歌姬给忘了。但皇后不能为了一个低下的歌姬和安太公主过不去,那是个惹不起的人,没必要为这种小事计较。
这夜,在上林苑望鹄台,一轮中秋的圆月挂在天空,影娥池倒影,月在水中。汉皇和后宫的嫔妃们赏月。汉皇的右边是皇后,左边是安太公主,其他众多娘娘们分列两边,地位偏低的嫔妃坐在后一排,紫芙在最边上。
舞女们翩翩舒袖,笙歌曼舞。
一曲终了。
安太公主对汉皇:“紫芙呢,何不让紫芙给咱们唱首歌助助兴。”由于紫芙太过于地位低下,在众多嫔妃和宫女当中公主一时没有见到她也能理解。
谁知汉皇听了反问道:“紫芙是哪个?”
安太公主惊讶:“皇上,你连紫芙都不记得了?莫非这几个月……”恍然明白,回头朝嫔妃里喊叫:“紫芙,紫芙呢?”
紫芙一听昔日的主子在叫自己,赶忙上前跪拜行礼:“陛下、皇后娘娘、公主,臣妾在此。”
安太公主发令:“这么好的夜色,还不快给皇上和娘娘唱一曲呀。”
紫芙应诺:“臣妾遵命。”
汉皇注目紫芙,在回想什么。
皇后脸色变得阴沉。
紫芙开始翩翩起舞。
悠扬的歌声,《诗经·日月》: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
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
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
这诗歌借景描绘了太阳和月亮的光辉照耀下,一位妇人在居住的草屋旁申诉,为何我的丈夫不能如以往一样照念我?有种被遗弃后的忧愤,指责丈夫无定性,又希望丈夫能回心转意照顾她。这分明就是紫芙的真实写照, 抒发了她压抑的心境。
在望鹄台背后,宫里的南军卫士警戒守卫。李郁郅手把剑柄,眼睛左右扫视,在倾听悠远的歌声。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姬平阳仰望天上明月,也听到了姐姐诉说的心声,不好受。
紫芙的歌声远远传来……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
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
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
紫芙舒袖轻轻舞动,歌喉悦耳。
安太公主微笑……
皇后脸色冷漠……
汉皇凝神观望,渐渐紫芙的面容在他眼里越来越清晰……他猛然想起昔日在公主府,是这个歌姬的舞姿令他动心,她是那样飘逸、旋转、风情……他依稀记得在寝室内将笑容可掬,眉目传情的人儿拦腰抱起,走向卧榻……凝目中的汉皇,脸上有了笑意……
紫芙歌声愈发委婉: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
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
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
汉皇与安太公主交耳:“朕怎么把她给忘了……”
安太公主微笑:“皇上现在想起也不晚呀!”
汉皇点头:“难怪她的歌声这样凄婉,这是怪朕了。”
安太公主解释道:“那倒没有,紫芙怎么敢。”
汉皇似有所悟:“一定是皇后从中作祟,朕之后再没见过紫芙的名牌,也不知道她住在后宫哪个地方。”
皇后隔着一张桌几往这边看。
安太公主恍然明白:“原来是这样。”
皇后应该预感到了什么,对歌舞中的紫芙断然制止:“大胆,这种场合吟唱这种怨妇的歌儿合适吗?”
歌舞戛然而止。
紫芙跪倒在地。
汉皇感到扫兴:“罢了,不就唱支歌嘛,至于这么大动肝火。”
皇后愣住了。她绝没想到为一个小歌姬,皇上竟然会不悦,看来得重新审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了。她尽管在内心发狠,但绝不敢“哼”出声来。
另一边安太公主冷冷发笑,看一眼动容的皇后,又望向汉皇,微微颔首,似乎在告诉皇弟,这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赏月结束,回到后宫,紫芙并没有在月亮下因唱歌起舞而改变什么,那个偏僻的角落里依旧是她的栖身之地,如此看来皇上又把她给忘了。这反倒让皇后很安心,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用费心思去怎么琢磨对付那个低贱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