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日早上,志峰到汉康正准备睡觉,收到一条信息:苏主任请你回电话。志峰就到指导室给苏主任回电话,苏主任没多说啥,只说让他回来找他。志峰当然知道是什么事——他的停薪留职办好了!志峰一阵欢喜,回到宿舍,激动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脑海里翻腾的都是关于上海的遐想……
一觉睡醒已经中午,志峰吃过饭去看电视。午间新闻正在报道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的种种变化。这时就听见隔壁指导室里有几个人在说话“想去上海找工作?”“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拿着鸡毛当令箭!”“现在的年轻人啊,也真——是的!”志峰知道是在说自己,他只当是没听见,继续看电视。又看了大概一个小时,就回房间躺在床上。正感觉有点瞌睡时,张师傅走进来看着他问:“小吴,听说你准备去上海找工作?”“喔。”“年轻——人,真——不知道世事艰难啊!你以为你有自考文凭就能找到工作?多少名牌大学生还找不到工作哩!”志峰说:“很多没文凭的都能找到工作。”“那都是民工、打工的,你出去也打工?打工还不如跑车哩!我只是说说,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哎!年轻人呐——”说着就回他房间了。志峰看着屋顶,目光坚定。他相信自己一定能闯出自己的事业,就算去上海打工,他也要出去闯一闯!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睡醒已经三点多。志峰想,不能再睡了,晚上要待班。可是不睡觉干啥?不看书真不知道该干啥了?想了一会儿,他去洗澡,洗完澡上楼经过大强宿舍,看见大强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他敲敲门,大强见是他就起身开门问他:“刚洗过澡?”“喔。”志峰问他:“你看什么书?”“理论。”“理论?开始学习了?”“准备考司机,你不知道?哦——听说你准备去上海找工作?”“喔。”“真的?”“嗯。”“上海的工作好找不好?”“……不知道,反正我是不准备在这儿干了,我不适合跑车。”“我也特烦跑车,没办法——嘛!不像你,跟你不能比——啊!唉,你要是在上海混好了叫我也去,咋样?”志峰没说话,只是笑笑。大强说:“咋?我不够格?”志峰说:“不是,不是,我还不知道咋样哩?”大强不说话了,继续看书,边看边念。志峰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规章书随便翻着。大强忽然扔了书说:“我头都大——了!太——难背了!读了三四遍还是背不下来!” “要背多少道题?”“两——本!还有一本小册子《安规》,不背了,不背了!志峰,走,跟你一块儿去上海!”志峰微笑着不说话。大强说:“咋?不想让我去?”志峰说:“好好背书吧,多背几遍就会背了。”大强仰倒在床上说:“下辈子再——也不干这了!”大强忽然又问:“你一个人敢去?”志峰点点头说:“咋不敢?”大强伸出大拇指说:“厉——害!你真牛——!”志峰微笑着不知如何回答。
志峰回来退勤后就去找苏主任,苏主任不在,里面一个人说去开会了。他就去外边吃点儿饭,回来又去找苏主任,苏主任还是不在,他就回宿舍,躺了一会儿又不瞌睡,就又去车间。这回终于看见苏主任在办公室,他进去,苏主任说:“是这样,车间下岗人员不好定,把你作为协议下岗人员下岗一年,虽然名声不好听,但是下岗期间还有最低生活标准三百多,咋样?”“中。”“那好,从今天起你就不用跑车了,在这份协议上签个字,如果愿意,明年三月份回来继续签。” “中,”志峰签好字说:“那我走啦。”“好,小伙子挺有志气的。”听到这句话,志峰顿时觉着心生一股暖流,浑身有劲儿,精神倍增!他觉着苏主任挺好的。啊!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志峰心里非常兴奋!
他快步回到宿舍,他想一会儿先去买车票,然后回趟家,然后就可以奔向远方,开创自己的前程!啊!他此刻的心情是任何语言也无法描述清楚的!
志峰看看自己的东西已经收拾好,就拿着劳保用品顺着铁路边的小路快步走到火车站。买票人不多,他很快就买到后天晚上去上海的硬座车票。在车站下面吃了一碗羊肉烩面,就坐汽车回家。
他在家里待了两天,很勤快地帮父母干活,他给父母说他是请公休假回来的。他并没有对父母说他要去上海,他根本不敢说,只能在心里与父母道别。他想,等他成功之后再告诉父母,父母一定会原谅他的。母亲又问他有没有对象?他摇摇头说没有,母亲就说,得抓紧哩,和你师傅搞好关系,给人家留个话儿帮你瞅一个,找个铁路子女,有工作的,他只有点点头。
第三天中午坐汽车回到段里,到宿舍拿上他的存折到银行取了两千元,在车站吃了一碗牛肉烩面,又买了五个烧饼、五包方便面、五根火腿肠,回到宿舍,把他的衣服、鞋和几本书、文凭证书装在箱包里,口袋里装二百元,剩下的钱和存折装在包里,他忽然想到:被褥咋办?还得带上?到上海后住哪儿?住宾馆?住宾馆肯定不需要带被褥,可那些民工为啥出门还带被褥?住宾馆是不是很贵?自己带被褥住哪儿?自己带不带?想来想去,他想还是带上吧,可是装哪儿?没法带啊,算啦,不带了,到那儿找个便宜的旅馆住。他把被褥卷起来,拿着准备好的东西出发!席师傅正在和几个人打牌,看见他背着包、提着袋子问他:“小吴,要走了?”志峰说:“嗯。”“去哪儿?”“上海。”“小伙儿真牛——逼!”志峰低着头走了。
列车缓缓启动,逐渐加速。志峰看着一晃而过的房屋、灯光,渐渐远去的黑黢黢的山岭,他默默地想,别了,机务段!别了,黑黝黝的铁路!我要去远方,我要去闯荡,我一定要实现我的理想!他想,我还会回来吗?不回来了,绝不回来!坚决不会跑车了!跑车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在坐牢!我一定会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的,就是打工,他也不会回来!
对了,苏主任说明年三月份要回来续签协议,到时候回来一签就走。忽然,他觉得眼角有点儿湿润,内心有难以抑制的酸楚在涌动、翻滚,一滴泪珠就顺着面颊滚落下来,又一滴滚下来,他连忙低下头,顺手擦拭。
车上人不多,志峰一个人坐着。他旁边有四个人在打牌,说话比较粗野,其中一个粗眉大汉时不时瞄他一眼。过一会儿,狞笑着用生硬的普通话问他:“小伙儿子,一个人挺寂寞的,过来打牌,顶我一会儿,我累了。”志峰说:“我不会打牌。”那汉子装作没听见,一副盛气凌人地样子瞪着眼问他:“你说啥?”志峰心里一阵怯慌,忙说:“我不会打牌。”另外一个人说:“你恁大声干啥?别吓着人家。”那人不再理他。志峰心里很不自在,心里多了几分紧张。
他这是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看着一排排座椅、光亮的车厢、一个个陌生的男女都在说笑,他感到一个人的孤单。他想去别处坐,却又没动身。他抱紧背包,看着外边一晃而过的夜景被一个个山洞吞没吐出,他恨不得一下子飞到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