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下午,张军叫班,他一看车次是小运转,一下子就兴奋了!因为今天很可能折返。史师傅也说要折返,却并不兴奋,还说:“现在这过年也没啥过的,跟平常也没——啥两样!”张军也说:“就是,这过年也没啥过的。”史师傅说:“你可——不能这样说,小两口正亲——哩!不像俺们老夫老妻的,就跟左手摸右手一样!”张军心里一沉,刚才的兴奋随之消失。
他这一段儿,又和罗艳闹别扭了。原因是他又把进货款买股票了,他骗罗艳说是借给卿宝了。那天,罗艳跟在他后面去证券中心,站在他后面看了半天他也没发现。罗艳突然说了一句:“你又——骗我!”张军一回头才看见罗艳怒视的两眼,才知道露馅儿了,啥也说不出来。罗艳一扭身就甩手走了。张军也不敢去追她,他知道追也没用。从那以后,罗艳再也不让张军进货,回了娘家再也没回家。张军也没去叫她,他知道,叫也没用。当然他心里也在赌气,因为他有他的理儿。他也是想多挣钱,买股票买几千元根本赚不了多少钱,最起码得上万。他并没有干啥坏事儿嘛,骗她是因为她太厉害管得太多了!他就是要压压她的气焰。
明天是大年初一,应该回家给父母拜年的,他哥他嫂子肯定能回,罗艳能跟他回吗?还得让他去请她吗?他明天能去她家请她吗?他心里真的很矛盾。说实话,还不如不折返呢!
小运转果然在半路运休,他和师傅又挂一趟上行车回来。退勤已经快二十一点,听见近处、远处不断有鞭炮声响起,空气里弥漫着的火药味钻入鼻孔。张军边走边想:回家不回?回去也是他一个人,可是他还是有点儿想回家。
回到宿舍楼,看见卿宝宿舍灯亮着,就去敲门。卿宝开了门,张军问他:“还没叫?”卿宝又钻进被窝说:“没。”“一个人关着门干啥?”“不干啥,我都瞌——睡了,你折返了?”“喔。”“那也不回家?”“回……一会儿回。”“一会儿还有火车?”“有,二十二点十分有一趟。”“你运气真好!”“好啥好?晚饭就吃了两个包子,你吃了没?”“我也是早上在外边买的鸡蛋饼、火腿肠,这年过的真——没味儿!”张军看到他桌子上有一袋豆奶,就说:“还有豆奶?”“喔,过年哩嘛!该叫班又不叫班,想回家不敢回,真——没劲儿!”“就是,这过年真——没劲儿!”“你也不去看晚会?”“看了一会儿,没啥——意思!你赶紧回家,还能看上晚会!”“还能看个‘尾巴’。”“还有媳妇在等。”“等啥等?不——”张军本想说“不在家”又改口道:“不稀——罕!老夫老妻——了!”“才几——年嘛,都老夫老妻了?”“嘿嘿嘿。”张军笑笑。卿宝说:“听说今天家属区死人了。”“谁?”“大主任。”“贾主任?”“喔,刚才看电视听说的,你猜死在哪儿了?”“家里?”“不是。”“车上?”“不是。”“段里?”“不是。”“那还能死在野地里?”“不是,澡堂里。”“中午吃过饭喝过酒就去洗澡,就栽倒在澡堂里,脑溢血。”“那家伙吃的跟肥猪一样,肯定是高血压,吃公家的、喝公家的、洗公家的,死还不死在公家的地盘?你知道不知道?咱洗澡办票得掏钱,听说人家干部办票不掏钱,钱从哪儿来?还不是扣咱的钱?这一年到头扣的钱都去哪了?”“这算个啥?多少钱都装自己腰包了,还说这——?”张军正说着,卿宝说:“都二十一点四十了,你还不回家?”“喔,回家,回家!”要不是卿宝说,张军都不准备回家了。
大概一个小时后,张军就回到他家楼底下。他习惯性地往楼上看了一眼,猛然间发现他家里竟然亮着灯!再看看,的确是他家,他家的客厅灯亮着!这说明什么?
他快步上楼,看到他家防盗门两边竟然贴着红对联,门上还贴了一张红艳艳的大“福”字画。他开了门,正看电视的罗艳没想到他会回来,听见门响连忙站起来往门口走,正好和张军面对面,张军说:“你——啥时候回来的?”罗艳瞪他一眼说:“你管——我!”说完就转身坐回沙发抱着毛毯继续看电视。张军走到他旁边坐下,看着她,罗艳却故意不看他。张军也看起电视来。春晚已经接近尾声,赵本山的幽默小品逗得他俩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张军故意歪倒在罗艳身上,罗艳推了他一下。张军凑到她跟前学着赵本山的语调说:“咋啦?挨(爱)都不让挨(爱)啦?”罗艳忍不住又笑了,说:“一边儿去!谁跟你爱?”“那你一个人不睡觉在等谁?”罗艳白他一眼,重重地说:“我谁——也不等,我在看电视!”张军笑着问:“在你家也能看电视,为啥跑这儿看电视?多——费电啊!”“这也是我家,我想回就回!”张军故意说:“这是你——的家?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废——话!”罗艳扭过身子不理他。张军笑着说:“还生气啊?这大过年的生气可不好!再生气明年一年都会晦气的!”“那也是你造成的!”“那你现在可以打我、拧我,怎么都行,千万不能把肚子里的气儿带到明天!”罗艳转过身说:“好,那我现在就打你!”“让你打,绝不还手!”张军说着转过身背朝罗艳,罗艳就举起双拳如打鼓般在他背上打起来,她一气儿打了二十几下,张军“哎哟”一声趴在沙发上,罗艳说:“少装蒜!”说着还要继续打。张军翻过身,说:“腰要断了!”罗艳说:“那就打前边。”罗艳在他腿上又打了十几下,张军挡住她问:“你手疼不疼?”“不疼!”罗艳也没劲了,说:“算了,再打也不解恨!”张军故意“哎哟”着咧着嘴问:“你一点儿也不心疼我?”罗艳转过身说:“心疼你干啥——!”“哎!白——挨了!让你打了这么长时间还——是生气,真——是白——挨了!”张军故意拖长音调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终于把罗艳逗笑了,罗艳转过身笑着说:“让我不生气可以,你得用实际行动来弥补你的过错。”“什么实际行动?”“以后把你的存折交给我管。”“只要媳妇不生气,我啥——都答应!”“好,一言为定!不许反悔!”“谁反悔谁这——么高!”张军说着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划着。“你别嬉皮笑脸的,我是认真的。”“我也是认真的。”“不能反悔。”“绝——不反悔!”张军拍拍胸脯说,罗艳这才开心地笑了。二人继续看电视,看了一会儿,张军说:“越坐越冷啊!你都不可怜可怜你男人?不能太自私了吧?”说着就掀开毛毯紧搂着罗艳,罗艳没有躲,张军的手就钻进罗艳的衣服,一阵抚摸,就把她压在身下,一阵亲吻后,张军说:“睡觉吧!”就关了电视抱着罗艳去了卧室。
一觉醒来,张军说:“肚子饿了,早上吃啥饭?”罗艳说:“冰箱里有饺子。”“饺子?你昨天包的?”“喔,还有汤圆,你想吃啥?”“当然吃饺子嘛!大过年不吃饺子吃啥?不过——”张军笑嘻嘻地说:“我还是想吃肉——包子!”“肉包子还在我家。”“你现在就有嘛!”说着又趴在罗艳身上一阵亲一阵咬。
亲热过后,罗艳说:“我去煮饺子。”张军说:“好,那就辛苦媳妇儿了。”罗艳煮熟饺子叫张军:“吃饭啦!”张军笑着说:“唉——知道了!”张军起床洗把脸,端起饺子碗就吃,边吃边说:“媳妇煮的饺子就是香!”罗艳说:“别——给我灌‘迷魂汤’了!我不吃这一套!”“不吃就不吃,我说话是让你听的,谁让你吃了?话还能吃?”逗得罗艳哈哈笑了。
吃过饭,和去年一样二人把碗放在洗碗池里不洗。张军说:“回家吧?”罗艳说:“走,快去快回。”“咋了?”“你不怕叫班?”张军这才想起来说:“喔,我都忘了看计划。”他拿着传呼看看说:“没事儿,我今天走不了,我上一班儿今天计划十六点二十的,我明天才能走。”罗艳从床下面拿出一箱纯奶,张军看见问:“你都准备好了?”“那肯定了,你啥时候操过这份儿心?”“哎,对了,回家看见我哥的孩子得给咱小侄子发压岁钱哩。”罗艳说:“有。”“准备好了?”“喔,你啥时候操过这份儿心!”说着她就拿出几张新钱,有一百的、五十的、还有二十的。张军说:“好——媳妇儿,真是俺的好——媳妇儿!”罗艳笑着说:“别贫嘴儿!”
回到家,张军哥和嫂子都在家,一家人自然是欢欢喜喜。父母忙着准备饭菜,嫂子去帮忙,罗艳也去帮忙。张军和哥、父亲喝茶水闲聊。张军问他哥:“今年生意咋样?”他哥说:“马马虎虎。”哥问他:“你上班挣工资哩,又不缺钱,也不买一件新衣服?”“没时间嘛,春运忙得很,这身夹克是去年买的,还新着哩!”他当然不能说他跟罗艳闹别扭了。“你这几年大年初一都没回来过。”“回来过,去年是初一下午回来的。”“下午?回来都天黑了。”“那也算初一,是不是?”“喔,也算是。”“你们都是忙着挣钱哩!”“没办法啊,想歇不让歇嘛,过年都不准请假。”“挣加班费哩。”“不想挣也不行。”“挣钱准备买房子?”“还差远哩。”“好好攒钱,到时候我给你添。”父亲也说:“准备买房了给家里说,我也给你攒着。”张军问父亲:“你腿还疼不疼?电视上说有一种藏药能治关节炎。”他哥说:“现在那广告能信?全——是骗人的!”张军说:“还能都是骗人的?”父亲说:“都是哄人的。”
吃饭的时候,父亲抬出那个黑红大方桌,这个餐桌是枣木的,配六把松木椅子,很结实,用了十几年了,一点也没松脱。餐桌上摆满饭菜,有鸡有鱼,红烧肉、小酥肉、莲菜等等共六热四凉,母亲说:“家里的菜都上了,别嫌少噢!”罗艳说:“这么多菜,吃不完。”张军哥问他:“喝酒不喝?”张军说:“今天可以喝,少喝点。”说着看看罗艳,罗艳低下头吃菜不看他。哥就拿出一瓶老仰韶打开给他倒酒,张军连忙说:“我倒,我倒,轻易不回来一回,还能让哥倒酒?”说着就拿过酒瓶先给父亲倒,再给哥倒,哥说:“咱俩得先给咱爸敬个酒。”张军说:“对!咱妈不喝酒,就敬茶,罗艳,都给咱爸咱妈敬一个!”一家人都端起酒杯、茶杯喝了。哥问他:“你们拉客车不拉?”张军说:“过年拉临客,这几天临客全停了,货车就多了。”“这几天人都在家过年哩,没人坐火车了?”“很少,正牌客车有些都停了。”“临客是过年才有?”“五一、十一也有,过年多。”哥喝了口酒,吃两口菜说:“还是上班稳当,月月有工资。”“做生意能挣大钱。”“挣啥——大钱?大钱都想挣,几个人能挣上?挣大钱的都是有关系、有条件儿的。你不是也做过生意嘛,你应该知道挣钱有多难。”“炒股也能挣钱。”罗艳狠狠瞪他一眼,他不说了。哥说:“那玩意儿咱玩儿不了也投资不起,你炒股了?”张军呵呵笑笑说:“买过一点儿没挣住钱,都卖了;我买过彩票中过一回。”“中多少?”“不多,买了五注中了二百。”哥笑笑说“那也能搓一顿。”
吃完饭,罗艳和嫂子要端着碗去洗,母亲说:“不洗了,今儿不干活,放水池里。”几个人就把碗筷放进水池坐在桌子边说话。母亲把张军拉到里屋问:“你媳妇咋还不见动静哩?”张军明白,面有难色地小声说:“还没计划哩,再等等。”“还等啥哩?”“她说得先把钱攒够。”“多少才算够?”“她说不想让娃生在别人家里。”“哎呀,咋还是个这——哩?想买房子?你还差多少?”“两万吧。”“我给你大说说,再问问你哥,还有你姐。”母亲说完转过身了又转回来说:“过年也不给你买件新衣服?”“没时间,这件也是去年刚买的,不用买。”母亲出去了,他也回到客厅看电视。
从家里走的时候,母亲给张军拿了两碗红烧肉、两碗小酥肉、两碗八宝饭,又拿了几个豆包、肉包、菜包和蒸馍装了一大提兜儿。
出门不远,罗艳很随便地问一句:“咱妈给你说啥悄悄话了?”张军说:“没啥。”“没啥?”罗艳看看张军说:“不想让我知道,是不是?”“那咋会?”张军凑近罗艳笑着摸摸罗艳的肚子说:“就是问你哩!”罗艳说:“问啥问?房子都没有,咋生孩子?”张军说:“你不是也听见了?我家人都说要给咱添钱嘛。”罗艳说:“人家都想给咱添,你却总是扔!”“你放心,以后坚决不胡扔!”“你要是再胡扔钱,你妈就别想抱孙子!”“坚决不扔啦,我也想当爸爸哩!”
回到家二人烧点儿大米汤,把带来的菜热了两碗吃了。吃过饭,二人抱着毛毯看电视。张军说:“我可能明天一大早就叫班了,你说我一会儿就走还是明天早上再走?”罗艳说:“你随便。”张军问:“你想——让我在家不在?”“我无所谓。”“真的无所谓?”罗艳不说话了继续看电视。张军说:“我怕你一个人太冷了。”罗艳说:“我才不怕冷哩,我可以去我家。”“你大年初一去你家不好,不吉——利!”罗艳瞥他一眼说:“懂得不少!”“那当然,这都不懂不就是白长这么大啦?”“连攒钱买房子都不知道的人不是白——活了?”“好——媳妇儿,我知道了,今后一定退出股市、攒钱买房子,生儿子、当爸爸!”罗艳瞅他一眼,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就低头说:“终于明白人家的心了!”张军忽然才明白罗艳的真正心思,他连忙说:“好媳妇儿,以前是我不对,以后我一定痛改前非!”“好了,别逗了,看电视!”二人相拥着抱着毛毯看电视。
初二早上,张军五点多就叫班,他连忙起床拿了两个包子,打的去机务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