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桐看着封十二的脸,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中的封十二像在看她,又像望着别处,他依旧是古代的装束,站在人群边缘,周围那么多人,他们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依旧大声议论着什么。
方桐试图叫他的名字,然而喉咙里的声音像被堵住,不只是声音,束缚她的力量越来越强,连她的身体和她的呼吸一并压制。
方桐猛地一挣,清醒过来。
她回到了熟悉的家中。
屋里的家具都是以前的模样,方小花也在,它躺在沙发最舒服的位置,身下垫着它最喜欢的小毯子,对面的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熊出没。
方桐走过去,方小花抬眼看看她,一动不动。
它身上的毛不像以往那么柔顺,干巴巴地支棱着,像一团失去水份的干草。
方桐忽然意识到,这是方小花弥留的最后几天。
它那时已经是一只老猫,头半年还能上蹿下跳扑扑闹闹,后半年突然呈现出一种老态,像脱水的海绵迅速失去生命力,它不再喜欢走动,每日大多数时间都躺着,只在方桐下班回来时抬眼看一看她,然后又懒懒睡去。
再到后来,医生说它时日无多。
方桐请了年假,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家里陪它。
它走的时候在她怀里抬了抬脑袋,用力蹭了下她的手。
然后它的脑袋耷拉下去,再也没醒过来。
方桐看着此时沙发上的它,知道自己还在做梦。
现实世界中,她已永远失去了方小花。
她亲自送它去火化,抱着它的骨灰罐子回到家,坐在床上清醒了一晚。
早上天亮时,自动喂食器响了,她本能地起身,准备等方小花吃完早饭再去给它铲屎。她走到客厅,看着食盆里一口没动的猫粮,干干净净的猫砂盆,空荡荡的沙发,忽然意识到,方小花已经走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谁会在晚上抢她被子,会在早上踩醒她,会像个大爷似地躺在沙发上,看她收拾了猫砂盆,又进去尿上一泡。
方小花喜欢的玩具,睡过的毯子,抱过的小枕头,都孤零零地待在上一次被它放下的地方,它们的主人再也不会出现,再也不会叼着它们跑到她的床上。
方小花走后第二天,方桐照常上班。
方小花的照片仍然挂在客厅墙上,它用过的东西都收在箱子里,放进了储藏柜。
失去方小花的这半年,方桐偶尔还是会刷网上的猫视频,看别人转发的猫片,有朋友善意地建议她再养一只猫,她对此只是笑笑。
她想自己也许还会再养猫,但绝不是现在。
而半年后,她也离开了那个世界,来到了一个名为大昭的朝代。
方桐在梦里有些恍惚,她分不清这是庄周梦蝶还是南柯一梦,在她醒来后又会面临怎样的世界,她努力回想自己睡前发生了什么,想来想去只记得封十二那张脸。
她眼前像是升起一片血雾,身体一抽一抽地疼,这样的疼令她难以忍受,蓦地睁开了眼。
这一回,她没再看到过去的景象,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昏黄,昏黄的光线下,一个人影坐在她面前。
方桐看清他的轮廓,仍是封十二。
她试着动了动,发现他的手盖在自己肚皮上,虽然隔着一层绷带,他掌心的热度仍然传了过来,焐得她暖烘烘的。
方桐睁眼打量四周,认出这是封十二让给她住的房间。
看来在她昏迷的时候,他将她带回了驿馆。
方桐有些不太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在芙蓉院遇险,变成猫躲掉追杀,来到偏僻的高墙下,正在一筹莫展,就见封十二从墙头跳了下来。
此时回想,他从天而降的样子威风极了,等她身体恢复,她也要好好练一练轻功,以后不用别人救,只靠自己也能逃走。
她想到这儿,动动脑袋,想扭头去看肩上的伤,还没看清就疼得一个激灵。
焐在肚皮上的手移到她头顶轻抚了一把,封十二的声音从上方飘下:“别动。”
方桐转动眼珠,与他四目相对。
“喵。”她轻叫。
封十二凝视着她。
“疼?还是饿?”
“喵。”
都不是,方桐心想,她就是身子难受想说说话。
封十二听不懂她的猫语,眼中露出几分疑惑:“若是疼就叫一声,若是饿就两声。”
方桐:“喵喵喵喵喵。”
封十二听见这一连串喵,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小猫的叫声还很虚弱,但他听得出,那个熟悉的方桐又回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她变成人与他相处不过短短两日,但他已经习惯她身为人的模样。
“你能说话吗?”他问。
方桐闭上嘴,蔫嗒嗒地垂下耳朵,她要是能说话,就不用学猫叫。
“你还能变成人吗?”封十二又问。
方桐长叹一口气:“喵。”
只要她想,她就能变成人,但她还很虚弱,没有力气变身。
封十二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不再往下问。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他说。
他守在方桐床边,不知怎地就打了个盹,半梦半醒间,他来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看到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子。
那是一个难以描述的世界,与大昭有着许多不同,路上的男女奇装异服,周围的房屋方方正正,那些房子极高极大,一眼望去犹如壮阔的巢穴,上面有许多琉璃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封十二就是在这时看到了方桐。
她躺在地上,身边围了许多人,互相议论着什么。
封十二正待细看,就觉一条毛绒绒的尾巴扫过他的腿,那是一只猫,黑白橘三色交错,蓬松的毛发像一头小狮子,个头比寻常猫大了一圈。
这只猫应该上了年岁,它的眼里有一种沉淀后的智慧,仿佛能洞察人心,它看了封十二一眼,缓缓走开。
封十二眼前的景象一变,来到一处房间。
在这房间里,他再次看到了方桐。
方桐手里抱着一个白色的瓷罐,孤单单地靠在床头。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泪痕未干,露出一种封十二不曾见过的茫然。
封十二在屋里没见到那只三色猫,却在墙上看到它和方桐的画像,画像栩栩如生,方桐抱着猫,笑得眉眼弯弯。
封十二突然意识到方桐手中的瓷罐里装着什么,他过去在战场上也曾收敛同袍的尸骨,将他们火化后用罐子装上骨灰,带他们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