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乔秘书发来的电子邀请函,虞崇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市里开会,讨论的不是之前的僵尸闹事和工厂工人自杀,而是另一件事关民生的大事——
提高工人工分和人民币的兑换比率。
现在是一比一,国家想提高到一比一点二,也就是一个工分能换一块二毛钱,然后逐步提高。
毕竟,全国已经有一半的人口参与到地下城的各项建设之中,提高工分兑换比率,能够有效提升人民群众的生产热情。
但是这项政策肯定会损害到另外一部分人的利益,本着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国家开始广泛征求各行各业的反馈和意见。
虞崇明带着乔秘书抵达市委会议室的时候,其他人到得差不多了。首先发言的是主管经济的卢副市长,虞崇明听着他的长篇大论,觉得没啥意思,讲话要点有身后的乔秘书帮他记着,趁着别人都在听卢副市长讲话,他偷偷顺手揣走了桌上的几包茶叶。
虞崇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喝茶,但是到了地下,连片茶叶梗子都见不到。这几包小茶叶是大战之前的战略储备物资,紧俏得要命,也就放一点点给各个政府部门招待用。
卢副市长讲完话,然后就轮到市工业管理局的……几位市领导相继发言之后,开始邀请与会的各方发言讨论。
“虞书记,您说说呗。”见虞崇明走神了一直没说话,卢副市长开始点他。
“我能有啥好说的。”虞崇明哼了一声,“我的意见是,按工作和行业的重要性来,依托现在的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系统,工分的统计发放能够细化至每个个体,可以在某些行业和工种先做试点。”
“这个也是咱们市大多数工业生产企业的意见。”卢副市长点点头,然后又问了另外一个人。
“王会长,您也说说看。”
“谢谢卢副市长,我也发表一下自己的愚见……”
看着眼前发言的人,虞崇明先是一皱眉,然后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耳朵,将一只耳朵里的耳塞稍微松了一下。
他这个举动把坐在身后的乔秘书吓一跳:虞书记,您老人家又要开大了啊!
借口上厕所,乔秘书果断溜了。
这个会,虞书记开得心不在焉是有原因的——那个导致厂里零部件被盗卖的幕后主使者,就在他的眼前侃侃而谈。
奥华商会的会长,王直。
但是这个人,谁都动不了——他的妻子也姓卢,和卢副市长是亲戚。
别人动不了,不意味着这人可以在x市肆无忌惮横着走,作为一个四级能力者,虞崇明的能力在所有超能力中尤其令人忌惮。
读心术。
他的耳朵,可以听到人的所思所想,甚至连隐蔽的潜意识发出的声音都能听到。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平日里只能用耳塞把耳朵孔塞起来,也因此被卡死在了四级。
王直的话讲完了,虞书记也得到了想得到的,他重新塞好耳塞——那些领导脑袋里想的全都是和会议不相关的,他压根就不想听。
散会之后,虞崇明就把王直拦住了,本来想着好好劝说,突然感觉这人身上散发的某些东西,让他回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3·13事件的主谋,肖天选。
王直还跟虞崇明东扯西扯打哈哈呢,见虞崇明脸色不好,也就闭了嘴——毕竟,对方是个跺跺脚就能让整个x市抖三抖的盾构机厂书记,而且还是个四级能力者。
见虞崇明还是皱着眉不说话,王直憋不住了:
“虞书记,您厂子里的那些事儿,是操心不完的,有些不开心的,说出来也许会好些。”
“我的不开心,也有王会长你一份儿啊。你的人,把手伸到盾构机厂来了。”
王直立刻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虞书记,您说的是老马吧?那家伙,胆子也忒大了!该怎么判怎么判,我决不会包庇!”
看着眼前装模作样的这货,他心中的小九九方才开会的时候被虞崇明听了个一清二楚——
随着越来越多的地下城开始建设,重工业的重要性越来越凸显,国家的各种政策也开始向产业工人倾斜,甚至连建国初期的工分制度都被重新拉了出来;因为物资匮乏,经济又回到了以计划经济为主,商品经济为辅的时代,民间甚至以物易物,减少了现金交易。
国家这一连串的政策严重伤害了以王直为代表的商人群体的利益,但鉴于目前严格的战时管理状态,他们又不好表达,只能偷偷搞些小动作来发泄心中的不满,放任手下盗卖盾构机厂零部件就是其中的一种。
政治,本身就是妥协的艺术,但是地下城建设这件事事关全体人类的生死,虞崇明不想妥协。
“王会长,你的眼界和格局得高一些,天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算计那仨瓜俩枣,属实太小了。”
被说得一针见血,王直的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但他仍然讪讪地笑着说:
“我就一做生意的,眼界哪有虞书记您高啊!”
虞崇明目光泠然地盯着这家伙:“因为你坐在会长这个位置上,应起到带头作用,你的眼界和格局,势必会影响下面的人。”
“虞书记您说的是,我这就去学习,好好学习。”
眼看王直想溜,虞崇明立刻叫住了他,语气温和而严肃地说:
“你是会长,你下面的人就会自动揣测你的所思所想,即便你不说,他们也会按照你的想法,自动替你把事儿办了。”
他的劝说,在王直眼中反倒是一种威胁——毕竟,这个老家伙的能力是让人非常忌惮的读心术。
“虞书记,我怎么想的是一回事,下面的人怎么办是另一回事,再说了,买卖东西是他们自发的商业行为,除非国家把商品经济禁了。”
“自发行为?往小了说,是私自盗卖盾构机零部件,往大了说,就是破坏地下城的建设工作!”王直的辩解,在虞崇明眼中异常可笑,“王会长,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过苦难的深渊,所以明白,地下城对于全体人类的意义。所以……对于任何破坏地下城建设的行为,我都无法容忍。”
王直被他怼得无语,虞崇明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气,感受着肖天选的那一缕气息,在王直身上若有若无,而又阴魂不散。
人都死了十年了,影响还在,肖天选啊肖天选,当年在我们面前,老何可是把你坑得连渣都不剩……
想到这里,他猛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炬,穿透了王直的意识,直视那个背后的阴魂。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所有中华儿女能够在这个末日般的时代生存下去!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能够再次在地面生活,能重新见到阳光!因此,资本主义的那一套应该让位于全体国民的生存,这就是这个时代极为重要的政治正确!”
说罢,他转身就走,丢下一句狠话:
“王直,管好你的人,还有下次,我就直接上报集团总部。”
眼前的这尊大神总算走了,王直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发觉自己被吓出一身冷汗。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洗澡水已经给他泡好,妻子还很贴心地在水里撒了点玫瑰香水——这是她的珍藏,平时舍不得拿出来用。
王直泡在浴缸里,闭上双眼,嗅着水中氤氲的玫瑰花香气,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妻子卢琳琅轻轻走到他身后,按摩着他的肩膀。
“怎么了,不开心啊?”
“那个四级大神啊……”
回想起虞崇明对自己的一阵怼,还有末尾那一系列令人费解的话语,王直就感觉这人简直就是个怪物。
“怪不得市里面的领导不待见他……他跟那些领导也不是一路人……”
“说的是盾构机厂的虞书记吧。”妻子轻轻笑了笑,“他才是天天局限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围着那个厂子打转。”
王直轻轻握住了妻子按摩自己肩膀的手。
“还是你好,我的解语花。”
卢琳琅年轻的时候,曾是一名影星,当年两个人结婚,都顶着双方家庭的巨大压力。婚后,卢琳琅宣布隐退,全心全意当起了王直的贤内助,不曾有半点怨言。想到自己这一路刀锋剑影走来,却因为战争落得一无所有,只有妻子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王直不免感觉有些愧对她的辛苦付出。
还有一个遗憾,就是两个人没有孩子。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内疚,妻子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庞。
“不要怕,我一直在你身边……一直……”
王直睁开双眼,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那个影子似乎隐隐折射了他的压抑与不甘。
他也曾经意气风发,是叱咤商海的天之骄子,结果一场战争下来,家业飘零不说,几辈子人积累的商业财富也和地面上的世界一起,灰飞烟灭。
“曾经富可敌国又能怎样,吃的是合成食品,住的是格子间。”他自嘲地笑了笑,“想要得到更多,活得更好,你就得争,而且,还是和一群怪物一起争……”
“你说得没错。”妻子轻柔地按摩着他的肩头,“利益的争取,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没有人轻易放弃自己的利益。偶尔有几个不太聪明的人,悲天悯人,想用大爱感化大众,结果就是被教训的服服帖帖。”
王直没有说话,享受着热水澡和妻子的按摩,突然,妻子说了一句:
“我有个朋友,从别的市弄了点货,据说是大战之前国外流行的东西。”
王直顿时警觉起来:“是不是什么违禁品?”
“不是。”妻子摇摇头说,“是一种饮料,叫天堂水,我尝过,和可口可乐类似。”
想起盾构机厂的零部件和那个怪物般的虞书记,王直还是心有余悸:“最近风声很紧,还是小心点吧。”
“嗯,我知道。”
妻子一边说,一边将手指按摩在他的太阳穴上,透过水面的反光,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虞崇明啊……你没有想到吧……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