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中午饭,趁着工地上的人午休,梁静波想去隧道里调查一番,没想到不等他瞬移,张总一个钉钉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梁工,你这吃完饭了就跟我走一趟。”对于自己厂里的员工,张谨可没那么客气。
“张总,您这是去哪儿?”对于大领导的想一出是一出,梁静波也算是麻了,“下午甲方那边说想要调整圈速,我怕新换的刀头受不了。”
“现场有戚部他们几个盯着就行,你跟我去一趟二手市场。”张谨在电话里没好气地哼哼唧唧,“老魏的人查到有人在市场上卖咱们厂丢的东西。”
因为自己也涉嫌过倒卖厂里的废弃零部件,梁静波只能老老实实离开工地,跟着张厂长坐船去了G市的二手生产资料市场。整个市场占据了整整一个庞大的山洞——不仅仅是玉柴集团,好几个大型机械厂都在G市,大大小小的配套厂家少说上百个,由此催生出了这个全国最大的二手生产资料交易市场。
从螺丝螺母到二手起重机装载机挖掘机,只要是机械类相关的,市场里几乎应有尽有。看着琳琅满目的店铺,更让梁静波感到新奇的是经营店铺的人——有不少摊位是老缅在经营,还有的业主一看就是中东那边过来的;更有几家专做机加工的店铺,从店长到工人全部一身黑色西服,带着黑色宽檐帽,两鬓的卷曲头发还留着老长,乍一看跟绵羊似的。
梁静波还在左顾右盼看稀奇呢,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嗡嗡声——有人在使用超能力,而且是在离他很近的距离。
是张厂长,他正在使用自己的超能力,在宛如浩瀚大海的商品中寻找从厂里丢失的零部件。
这些零部件的成本价,只有张谨心里清楚,只要看到小价签数字,张谨就能确定哪些东西是从厂里盗走的。
再联想到张总那抠门到极致的性格,梁静波恨不得把他敲晕了然后一个瞬移拖回去——依张谨的性子,这批零部件收不回来,他连觉都睡不踏实,搞不好还会跟这些销赃的店主打官司!
就在无数羊驼从梁静波内心深处咆哮而过的时候,张谨走着走着拐进了一家二手配件店铺。店铺主营约翰迪尔和卡特彼勒的二手配件,老板五大三粗的,一看就是个典型的老美红脖子。
见有客人进来,正在低头刷手机的老板连忙放下手机,用一口地道的北京话热情地打招呼:
“您二位好,想买点啥?”
“我们就是随便看看。”
张谨踱步到货架前,拿起一个崭新的轴承,皱着眉头仔细看着上面激光蚀刻的编号。看到厂长锁定目标,梁静波连忙识趣地拉着老板开始瞎扯。
“这拖拉机变速箱的斜齿传动轴怎么和我之前见过的不一样。”
老板一拍巴掌:“嗨,这是约翰迪尔老型号的,早就停产了!”
“哦……怪不得……发动机都改成电推了,变速箱肯定也得跟着迭代。”
“别说变速箱了,整个拖拉机设计理念都得跟着换。”
“他们厂不是被潍柴收购之后搬到新疆去了么?”
“又搬到这儿了,配套的厂子多嘛!可是现在农机市场萎缩,潍柴收了约翰迪尔之后只能当个技术储备存着。”
“我去,你啥都知道啊!”
“我打仗前是约翰迪尔的工会主席。”
老板颇为自豪地一指墙上挂着的三角小红旗,上面还有几个金色的字——党员先锋岗。
“我叫帕特里克·布莱恩,美国共产党成员,大家都喊我老布。”
梁静波不由得抽抽嘴角:“这市场真的是什么人都有啊……”
然后,他又好奇地问了一句:
“那些穿着一身黑,戴着黑帽子做机加工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是哈瑞迪人。”
“哈瑞迪人?”
见梁静波一脸稀奇,老布摸摸脸上的胡子茬,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这话说起来可就长喽……三战之前,他们在孟加拉搞了块地皮想独立建国,但是世道乱起来之后也就啥都顾不上了,为了能活下去赶紧跟中国政府纳了个投名状,然后政府把他们安置在了这里。”
“接受难民还要他们纳投名状?”
“这些人三战之前可是出了名的宗教极端份子,但当时中国政府禁止任何国家任何势力的极端派系入境,天王老子也不行,然后他们就自己人杀自己人,温和派干掉了极端派,然后老老实实地进来当产业工人,没人敢折腾事儿。”
不知为何,老布的话让梁静波想起了彻底炸毁阿努钦的那枚导弹。
“这群信仰不同阵营不同的老外能在同一个市场做生意,没掐起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极端的都被自己人干掉了呗!”老布一抱膀子,表情跟个老北京热爱时政八卦的老大爷似的,“现在这市场,是老外管老外,谁想搞事大家一起揍谁。”
“你不也是老外。”
“我是美国共产党,也是市场党委会成员。”老布白了梁静波一眼,倔强地解释。
梁静波还想再接着聊,背后的张总咳嗽一声,指着一个液压阀门问老布:
“这个阀你这儿有几个?”
“八个。”一见生意来了,老布连忙回答,“你要是全要,还能便宜一点。”
“行,我回去问问再来找你。”
见张总抬脚就走,梁静波只能赶紧跟着,连老板的微信都没来得及加。离开老布的店走了好久,张谨才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看着钉钉上收到的照片和消息。
“老魏说的没错,果然就是从咱们厂里偷走的。”
“张总……”
“不仅仅刚才那个老美,后面那两个老墨的店里也有,连包装都没拆。”
看着张谨那咬牙切齿气不打一处来的表情,梁静波心里除了羊驼咆哮外别无其他,只能默默祈祷纪花祥赶紧想个办法把张谨给拖住。跟着领导在市场里转悠了一大圈,啥东西没买,销赃的店铺倒是找到一大堆,除了本地人开的,还有老缅的老墨的,外加五个阿拉伯人的。
要是挨个儿告,非得把集团法务部的给累死,而且看这架势,这个国际大都会一般的二手生产资料市场啥东西都卖,也啥都敢卖,即便业主知道这批零部件是来路不明的脏货。
虽然气了个半死,但张谨也不是傻子,跟老魏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之后,就带着梁静波往回走。路走到一半,碰到一个流动水果摊,看着推车上那一堆圆滚滚的绿皮水果,张谨不由得停下脚步。
“居然有西瓜……我都十多年没见过这东西了……”
就在张谨看着西瓜感慨万千的时候,一个身材结实的年轻人从一旁走过来——戴着纯黑色墨镜,留着微分的短发,身穿浅灰白色格子衫,下身穿着深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黑色帆布运动鞋,手里还拎着灰色电脑包,乍一看跟个程序员似的。
他指着一个西瓜问摊主:
“你这瓜保熟不?”
卖瓜的老缅先是一脸懵逼,下一秒立刻满脸堆笑地说:
“包熟,包熟。”
“多少钱一斤啊?”
“三十八。”
“这也太贵了吧!”
因为一眼就能看到成本价,张谨摇摇头啧了一声,刚想带着梁静波离开,就被那个年轻人叫住:
“哎你们等等,这瓜太贵了,要不咱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张谨没好气地回怼:“我们不需要。”
“看你们这身衣服是x工的吧?工地上干活那么累不买个西瓜解解渴么?再说你们老家估摸着也没啥新鲜水果,要不这样——”
“想买你自己买!”
不等张谨继续怼人,摊主手起刀落,咔嚓一声把那西瓜劈成了两半,看着那粉红色的西瓜瓤,一大群羊驼再次从梁静波心里呼啸而过——
这分明就是个生瓜蛋子啊!
张谨顿时跳脚:“你砍什么?!我们连买都没说买!”
然后,他一指年轻人鼻子:
“你就是个托吧!”
“我哪里是托了!”年轻人也跳脚,“我就是跟你们商量一下要不要一人一半,他突然就把瓜切了!”
摊主也跟着急:“这瓜你们还要不要了!”
张谨和年轻人异口同声:“不要!”
听到这句话,摊主立刻睡地下打滚,一边滚一边哀嚎:
“哎呀呀——你们太欺负人了——说买又不买,这生意没法做了——我这一家老小该怎么活啊——”
他这一吵吵不要紧,水果摊前的吃瓜群众越聚越多,张谨和梁静波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眼看被人给赖上,那戴墨镜的又要趁乱溜走,梁静波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他。
“别走啊!要买瓜的可是你啊!”
“这明明就是个生瓜蛋子!你让我扛回家喂猪啊!”
这货的无赖狡辩让梁静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想强买强卖啊?你分明就是个托!”
“我哪里是托了!”
“你再闹,信不信我打110报警!”
也就在梁静波揪着墨镜男不放的同时,摊主也噗通一声死死抱住了张谨的大腿,撒泼模式开始迭代升级:
“你们要是不买,我就死给你看!”
“你要死去一边死!耍赖算什么东西!”
张谨刚想伸手推开这泼皮无赖的摊主,不料手还没碰到人,这货又熟练地往旁边一躺,捂着胸口大叫:
“哎呦呦——中国人打人了——”
他这一扯嗓子大喊不要紧,几只明晃晃的匕首突然悬浮在半空,瞄着他们几个的脑袋,也把围观的吃瓜群众们唬了一大跳。梁静波侧耳一听,果然听见有人在使用超能力,无奈围观群众太多,他无法锁定目标。
趁着他愣神的这几秒,墨镜男挣脱他的手,一边往人群外面跑一边大喊:
“救命啊——能力者打人了——”
虽然这强买强卖的瓜吃得带劲,但围观的吃瓜群众不是冷血的看客,早就有人拨打了报警电话。当市场派出所民警匆匆赶到的时候,那几把凭空悬在脑袋顶上的刀早就不知去向。几个人被带进了市场派出所,其中一个老民警很熟练地要来了他们的身份证登记信息,然后打开本子做笔录。
“这怎么回事啊?”
梁静波一指墨镜男:“这人买瓜,问我们要不要一人一半,我们还没说话,卖瓜的就一刀下去,逼着我们买。”
张谨在一旁补刀:“这瓜十五一斤进的,卖我们三十八。”
老民警对此见怪不怪:“他卖多少钱是他的事儿,倒是你们几个,又说买又说不买的——”
预感这家伙要和稀泥,张谨连忙指着墨镜男怼过去:“要买瓜的人是他,我们很明确地说了好几次,我们不买。”
“这生瓜蛋子我买回家也没法吃啊!”墨镜男委屈地哀嚎,然后一指摊主,“强买强卖也就算了,还拿超能力吓唬我们!这是要判刑的你知不知道啊!”
见摊主不吱声,老民警合上笔记本敲敲桌子:“你在这市场混了也有七八年了,别跟我说你听不懂中国话。”
“我就一普通人,不信你们查我体检记录……”摊主先是唯唯诺诺,然后突然变得理直气壮,“至于谁操纵刀子吓唬人,我可不知道,我也不敢干啊!”
“我还是残疾人呢!”墨镜男指着自己的墨镜,冲摊主嚷嚷,“你们欺负残疾人也不给个说法!”
“行了行了,反正你们没买,人家也没卖。”老民警果然还是开启和稀泥模式,“既然这样,你们还是和解得了。”
墨镜男又炸毛跳脚:“和解个毛线啊!用超能力吓唬人的事儿你不管管了?”
“现场围观的那么多,就算查监控也查不出来到底是谁用超能力吓唬人。”
对于市场派出所明显的和稀泥行为,梁静波已经麻了,深知无论怎么闹都闹不出个所以然出来。既然没有造成经济上的损失,张谨干脆选择和解,办完手续后带着梁静波一起匆匆离开市场派出所,生怕再扯上什么麻烦。
还没走出两步路,梁静波的手机突然响了,刚一接通,就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们在市场派出所闹的是哪一出啊!”
听着对方兴师问罪的话音,梁静波顿时有些气恼:“您哪位啊?”
“我是G市的管理员,纪宗泉。”
“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和解,不信你问派出所。”
对方依然不依不饶:“老肖怎么管你的我不管,我警告你,在G市,不许你随便使用超能力!”
“是不是我上个厕所都得跟你汇报啊?”
“你这话什么态度!”
面对纪宗泉的蛮横不讲理,梁静波还没怼过去呢,张谨一把抢过他的手机,大声怼了回去:
“你是他领导还是我是他领导?我们厂的员工,用得着向你天天汇报么!”
怼完,他气呼呼地挂断电话,将手机往梁静波怀里一扔,骂骂咧咧嘟哝一句:
“妈的……这地儿一群狗娘养的地头蛇!”
“张总,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咱们还不是强龙……”
“咱们可是行业排名前三的国企!我这就联系集团的法务,打官司——”
张谨正说着气话呢,那个墨镜男居然气呼呼地追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东西。
“你们的身份证!”
梁静波一摸工作服口袋才发现,他和张厂长两个人光顾着离开是非之地了,居然把身份证给落在了派出所。
张谨接过身份证,随口问了一句;“那个老缅怎么处理的。”
墨镜男双手一摊,一副躺平的口吻:“还能怎样?放了呗!”
梁静波不由得担忧地说了一句:“强买强卖也就罢了,还拿超能力吓唬人……没人管,这地儿迟早要出乱子的。”
“你是不是盼着这儿赶紧出点啥事啊?”墨镜男用狡黠的口吻问到,“整个G市就是一个柴火垛,缺的,只是一把火。”
“你可别瞎赖人啊,我可没这么说。”
说罢,梁静波跟着张谨,急匆匆离开,生怕再被什么人给赖上。看着他身穿深蓝色工作服的背影,墨镜男推推架在鼻梁上的墨镜,露出不易被人察觉的一角。
隐藏在墨镜之下的,是一双闪烁着七彩光芒的银白色瞳孔,如同撒入了细碎的水晶镜片。
“这就是老肖派来的人么,深藏不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