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衿扫了她一眼,并未回话。
安神汤是蒙汗药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
只因五年前,刚到庄里的颜衿机缘巧合下救了一位前来讨粥的白发老翁。
她见对方饿得有气无力,面色苍白,连话也说不利索,想也没想就唤来了庄里人帮忙,将老翁扶了进去。
衣不解带地照料了一个日夜,老翁面色终于有所好转。
后来,意外得知他竟然是云游四海的忘尘道长。
还记得那日,他摸着花白的胡须,笑得见牙不见眼:“小衿儿,留在这个庄子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跟老夫一起云游四海,看遍世间美男子如何?”
颜衿嘴角微抽:“老伯伯,儿女情长只会误事。更何况我对男人没兴趣。”
她这番话,确实是出自内心。
因着六年前,她从未纳妾也未曾续弦的父亲竟然破天荒地纳了一位生得极为美貌又年轻的女子进门,也就是如今的赵姨娘。
赵姨娘名为赵玉燕,寻常商贾之女。
可自从她进门后,父亲就被迷得神魂颠倒,言行举止与往日大相径庭。
当时的忘尘道长听见此话,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又大笑了起来。
“老夫就喜欢你这种口是心非的女娃,做老夫的徒儿怎么样?”
最终,颜衿逃不过他的一系列“死缠烂打”,“被迫”做了他的第一个徒儿。
许是她的领悟能力强,自此之后,她学会了很多闺阁女子不曾学过的本领。
至于方才的闻味辨药,只是她的冰山一角。
所以,在崔嬷嬷离去后,她就立马抠喉,将喝下去的蒙汗药吐得一干二净。
夜雨中,画舫飘摇,雨珠打在甲板上,清晰可闻。
崔嬷嬷见颜衿并未言语,想来是怕了不成。
于是也没给她喘气的机会,朝着门口疯狂呐喊:“人都死哪去了,赶紧滚过来!”
高亢又尖锐的声音骤然穿透整艘画舫。
隔壁的花楹听见动静,想也没想直接提了桌上的菜刀跑进房里:“姑娘,怎么回事?”
原先伺机而动的护卫们,你觑觑我,我觑觑你,片刻后拔剑团团将房门口围住。
颜衿将身旁站着的花楹护至身后,小声留下一句:“小事,别担心。”
后又将目光落在门口,抬眸冷笑了一声:“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我竟不知我的命如此值钱!”
崔嬷嬷淡定地整了整衣袖,眼里的恐惧早已退散得一干二净。
东西没找到,身份又被识破,回到盛京免不了一顿责罚。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她灭口交差。
想到这,狠心道:“今日休要怪我狠心,要怪就怪你是颜嵩的女儿,是王香兰的孙女,是颜敬山的亲妹。对了,下到阴曹地府记得替我向他们问声好。”
冷不防落下此话,颜衿眨了眨眼睛,淡定的神情闪过一丝异样,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待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后,心脏不可控制地猛烈瑟缩,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破体而出。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捂着心脏,不可置信地盯紧崔嬷嬷,眸里尽是无法掩藏的恨意,“这和我父亲、祖母、大哥有什么关系?”
崔嬷嬷嗤笑了一声,迎向她的目光,笑得意味深长:“我说……”
她故意顿了好一会,见颜衿一向平静如水的面色一寸一寸地龟裂,才得意地开口。
“你祖母早死了,父亲早死了,大哥早死了,连带着颜府的一众奴仆、家丁、护卫也全都死了。”
“他们五年前就死绝了,而且死得透透的,甚至连个尸身也没留下……”
说到这里,崔嬷嬷忽而往窗边走去,推开了紧闭的窗户。
看向外面浓稠如墨,黑雨跳珠的夜色,笑得极其狰狞。
“对了,这里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你一连看了好几日的海上风景,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别有洞天?”
窗户破开,寒气骤升。
此时此刻,夜雨宛如一把破腹的尖刀,似乎卷挟着挥散不去的血腥气,直往颜衿的心窝钻。
她双眼渐渐猩红,不可控制地干呕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甚至掐出了血。
花楹咬牙,摇了摇她的手臂:“姑娘,你别听这个老妇瞎说。她肯定在说谎,她肯定在骗你。难道你忘了吗?她是赵姨娘的人,她肯定不想让你全须全尾到盛京……”
颜衿抬手制止了花楹的动作,将脊背挺得笔直,深幽的眸子一错不错地落在崔嬷嬷的脸上。
“赵姨娘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颜衿将包袱递到花楹手上,往怀里摸出一大叠银票,甩在桌上。
“不就是钱吗?想要多少,我全给你。一万两白银够不够?两万?还是三万?”
她的声音似乎带着卑微的乞求和一丝不可置信。
“我父亲还活着对不对,祖母还活着对不对,大哥也还活着对不对?”
崔嬷嬷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大笑了起来:“你都快下黄泉的人了,我还有骗你的必要吗?你死了,这钱照样是我的。”
夜雨潇潇落下,船舶孤零漂浮,一句浅显得不能再浅显的话语,将此刻的气氛凝结成霜。
“你闭嘴!”花楹大喊了一句,“姑娘,不能信她。”
颜衿垂眸,将手心里的殷红血迹擦干净,一手攀附腰际,盯着面前之人。
“我本以为,将心比心是人最大的善意。可这种善意对人有用,对杀人不眨眼的畜生最是无用。”
她紧盯着崔嬷嬷:“像你这样的恶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见颜衿面上再也维持不了平静,一连数日堆积起来的恶气也被泄得差不多,崔嬷嬷也不再浪费时间。
“你该感激我,死也让你们一大家子死在一块。五年前让你逃过一劫,今日你休想再逃过。”
她连忙往门口跑去,对着一众护卫大喊:“给我将她杀了!谁能杀了她,回到盛京,主子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