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无边,风声啸啸。
林中一道身影步若飞鸿,熟睡的鸟儿还未察觉,此人便已飘然而过不见踪迹。
应友人邀约,半年前他前去处理一宗武林旧案。等回到天山朔寒峰,主阁卧榻上并没有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唤来仆人询问他才得知,娘子还在别院,一直未归。
摸着身下冰冷的锦衾,垂下的眼睑掩盖住眼底的幽光。想到什么,白玉修长的手指握紧手中锦盒,他站起身。
并未惊动府内任何一个人,浮光掠影间,他已离开府邸,一路朝别院奔去。
天山有十二峰,别院在玉石峰,离主峰朔寒峰不算远,也不算近。
等他到了别院,月已至天心处,整个别院在柔和的月光下有种朦胧的美感。
自从2年前,这座别院建好。他的娘子除了年末回主峰,其他日子几乎都在别院度过。想起朔寒峰的府邸终日被白雪所覆盖,娘子又是不能习武的孱弱身体,他默认般纵容了娘子不归家的行为。
对自家别院他自然是轻车熟路,可近乡情怯,手握锦盒,他缓步往内室的方向走去。
锦盒内是一支金蝉玉钗,他专门聘请的能工巧匠花费了1年多时间,才在近日雕镂完成。
温柔可人的娘子一定会喜欢吧。
他想亲手把钗子插入如墨玉般乌黑柔顺的头发上,想起镜中人的笑颜他胸口控制不住地发烫。
“呜……不、不要!”
快靠近内室的脚步停了下来。极其细小的呜咽声,在习武之人耳里犹如惊雷。
让人无法忽视的啪啪噗呲声、水液声、吞咽声、粗喘声交织在一起,耳熟地让他伫立在原地不得动弹。
片晌过后,他一脚踹开了门。
房间内装饰对比主峰那边来说,非常简陋。内隔间只有一张拔步床,和两个梅花式香几。外隔间右手灵芝纹型书案前有张竹丝地毯。
他温柔的娘子泪眼婆娑地躺在上面。月光下他可以清楚看到她咬着小拇指,面色潮红地娇喘抽泣。
门被踹开后她惊了一下,引得身后之人呼吸重了一分。
但看到是他,她的神色恢复如常,没有一丝慌乱和害怕。清亮的眼眸对视着他,无辜地仿佛稚子般清澈,水声更为激烈响起。
不过几个弹指,又好像过了很久。
他抽出手里的莫问剑,指向她身后的人,清冷的嗓子沙哑地开口打破一室平静:
“让开!”
“边渊,你我之间的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柔弱的身体从毯子上爬起来,站在剑前,挡住了她身后的人,挡不住他的滔天怒气。
“小曦,别冻到了。”
粗粝嘶哑的嗓音似在火上浇油,女人身后的男子温柔地将黑色长袍披在她身上,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白皙细嫩肌肤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凌厉的剑法再也无法忍受直接绕过女人向男子攻来,男子一边躲闪,一边不忘开口挑衅:
“久闻天山之主剑法冠绝古今,今日看来鄙人倒是有机会领教一番。”
男子身法诡异刁钻,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铁扇试图阻挡莫问剑的攻势。
两人默契地从屋内打到屋外,明月高悬夜空俯瞰众生。
一个恶如鬼魅,一个如谪仙临世,两人缠斗在一起,一时打得难解难分。
一旁追出来的女子面容平静地望着两人,无喜无悲。只有紧闭的双唇之间一声轻叹,泄露出一丝不知对谁的不忍。
劈、挡、挥、转,男子招式风格诡异,自成一派。但扇法再怎么变化莫测,在莫问剑的攻势下难有招架之力,反而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不消片刻,莫问剑一剑劈断扇子,男子要不是躲闪够快,握扇的手都会随扇断掉。男子惊得连连后退,他知道对方很强,但显然他还是低估了女子夫君的实力。
天山之主边渊,当今武林第一人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若是今日他能生还,来日他定要……
“够了!边渊,罗霄涧的救命之恩换他一命,够不够?”
罗霄涧?
何等荒唐!
边渊一生最为惬意快乐的日子,便是和她一起被困在罗霄涧的时光,他一直以为她也当是如此。
现在为了面前这个丑如恶鬼的男人,她拿自己最为珍惜在意的回忆作为筹码,让自己放对方一马?!
月色下,他剑眉蹙起,星目渐红。从6岁开始习剑至今,握剑30载,生平第一次,握着莫问剑的手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心底刻意想去忘却她背叛自己的事实,却被再一次赤裸裸摆在他的面前。
剑指爱妻,他沙哑的声音里是不解也是不甘甚至夹杂着一丝哀求:
“为什么?”
论武功,天底下无人是他对手,若不是担心剑气伤到她,眼前废物早被他一剑封喉,哪有机会还敢开口挑衅他;
论样貌,不说他俊美不凡,哪怕他平平无奇,也远胜面前这个烧伤毁容的废物。此人发黄的面部到处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焦黑肌肤,可怖得能夜止儿啼;
论地位财富,作为天山之主的他,是武林人人都想拉拢的对象,岂是眼前之人可比的。
可就是这样一位丑陋似夜叉的废物让他爱妻背叛他?
“你即已看到,我无话可说。你我结缘不合,两心不和,难归一意,我本想求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只是……”
话未说完,女子叹了口气走上前,柔荑握住锋利的剑锋,娇嫩的双手触碰瞬间便被外溢的剑气割破。
鲜血一滴滴顺着剑脊滑落到地上,一点点染红了边渊的眼眸。
什么叫结缘不合?
来不及质问,女子的举动让他的心猛地一痛,他想抽回剑,稍一用力,她握剑的力道更重一分,拉扯间伤至见骨,他不敢再动。
女子没有痛觉般淡定凝望着他,忽然凄然一笑,
“原就是我不配,只是你我之间确实与他人无关。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只愿我一死,能平息你的怒火。”
话音刚落,女子身躯往前一送,一剑穿心!
凌乱的剑气似嗅到死亡的味道快速充斥在她体内,搅得五脏六腑痛不欲生。
嘴角尝到一丝铁锈味,女子回头偷偷冲看傻的男子做了一个“跑”的嘴型。相处时日虽不长,但她知晓此人心胸狭窄且阴险狡诈,应该能看懂她的意思。
趁她夫君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能跑多远跑多远。好歹是自己费尽心思救回来的,若是随便让自己夫君杀死了,未免可惜了。
只是死后哪管生前事,是生是死,全看男子运气了。
她太累了,此时的她只觉得早该如此,她的生命随着月色一点点变冷。
她终于可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