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做钱六儿的人一听,顿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他愤愤地抬起了三角眼,朝着周昭看了过去,“姓周的,没有想到,我还是栽到你手中了。”
他至今都记得,四年前他第一次作案,一开始有多得意,后来就有多狼狈。当时的周昭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脸上还肉嘟嘟的稚气未脱。
那时候他尚未杀过人,还曾经于心不忍,那般弱小不谙世事的孩子,进去之后还不被人活撕了。
可很快他就大错特错了。
那哪里是什么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孩子,分明就是个混世魔王。
你可见过一拳能将墙壁捶出一个洞来的孩子?
当时他犹如惊弓之鸟,飞蹿的逃离了现场,还险些撞见如今正踩着他的苏长缨。
“当年我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抓住,没有想到,苏长缨失踪了,廷尉寺全都去查山鸣长阳案,根本就无人再管我。我逃出了长安,这一躲就是三年。直到去岁,方才又重新开始……”
钱六说着,满眼都是愤恨,“也就是因为你,我才有了寻个内鬼的想法。哈哈,你们不知道,这种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滋味有多爽!
一群懦弱无能的伪善者,绞尽脑汁地一起杀死其中一个弱者,自以为逃出生天。死者的亲属,在得知真相之后,痛苦崩溃想尽一切办法要杀人报仇。是报仇的人赢了,还是那九个人再赢一回呢?
太精彩了!太有趣了!这是我下的第三个局……
你不知道吧?陈言本来都要嫁人了,她同未来夫婿恩爱非常,他们的小食铺子就要开张的了,左邻右舍谁不夸她善良。这样的人,杀起人来,那是真狠啊!”
周昭感觉,陈言的身子一颤,她扭头朝着那钱六看了过去。
苏长缨猛的一脚踩下去,直接将钱六的头踩进了泥里,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这就是一个没有人性的疯子!
直到那钱六快要断气了,苏长缨方才松开了脚。
钱六像是一条死鱼一般,翻开在地上,仰面朝天重重地喘起了气,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气鸣声。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大家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
钱六听到陈言地质问声,突然之间哈哈大笑起来。
他原本就气短,这般一笑,像是被呛住了一般,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咳嗽了好一会儿,方才坐了起身,用一只手撑在地上,阴恻恻地说道:
“为什么?我只想要看到,所有人在死亡面前都是一样的贪婪,一样的丑陋。
那些人也没有比我们高尚多少。他们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碾死我。我也可以像碾死蝼蚁一般,碾死他们。”
钱六说着,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之中。
“我的妻子名叫琪珊,我们夫妻二人,都是钱家的家奴。主君沉迷玩乐,拿我们这些家仆做箭靶子玩射猎,琪珊为了护着我,被一箭射中了,她死的时候,那畜生在干什么,他拍着巴掌说,射中了射中了……
我想要告,可是上告无门。家奴怎可告主君?便是廷尉寺接了案,那又如何,不过是拿钱赎,至多也就是降个爵。你们知道我说要讨公道的时候,那人说什么?
他说啊!他就是我们这些蝼蚁的天,可以随意主宰我们的生死!凭什么啊!”
钱六说着,有些扭曲的笑了起来,“现在让他来看看啊,老子才是天,才能要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
周昭听着,突然笑了出声。
钱六瞬间恼了,他愤怒地看向了周昭,“你笑什么!”
“笑你是个没用的可怜虫。你不是天么?可敢向那个杀死你妻子的人拔刀?你没有,你根本就不敢。
像你这种没用的废物,也就只能寻些比你更弱小的老弱病残来欺辱了。你同你口中的恶人,没有什么区别,都一样是泯灭人性的畜生,别拿琪珊做筏子!便是在奈何桥上相遇,她就要啐你一口,晦气!”
苏长缨见状,冲着门口的北军颔了颔首。
那门前的兵卒涌了上来,将钱六押了起来。
钱六疯狂地挣扎着,“不是我不敢,是他自己遭了报应,得病死了!不是我不敢!你给我说啊!不是我不敢!我不是懦夫!我敢,我敢!你给我说!”
周昭挑了挑眉,不屑地看向了钱六。
“你不敢。阴沟里老鼠的放的一个屁,还真将自己当做天了!”
钱六瞧着周昭的神色,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韩泽见状,嫌恶地捏起了鼻子,指挥着众人将钱六同那杀人凶手陈言全都带了下去。
藏书楼中,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周昭同苏长缨两个人。
苏长缨见周昭心情不虞,沉吟了片刻问道,“你没事吧?”
周昭回过头来,冲着苏长缨笑了笑。
“我没事,办的案子多了,见的恶人也就多了。这世上多半的人都是懦夫,只敢欺辱弱小,却是不敢向强者拔刀。在廷尉寺当差,有一点很重要,便是不能沉溺情绪之中。
受害者需要的从来不是同情,而是正义。什么人都可以同情,可是只有我们可以还予正义。”
苏长缨若有所思的看着周昭。
却见她已经走到那屏风面前,蹲下了身去,她凑近了去,在樊驸马的那面屏风上,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那薄如蝉翼屏风突然晃动了起来,露出了一条明显的缝隙。
周昭蹙了蹙眉头,“四年前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屏风被人划破了,卷宗里也没有。”
她说着,又走到了樊黎深所在的那一扇面前,轻轻的吹了吹,同样也出现了一条几乎细不可查的破痕。
“吹毛即断地利器,才有这样的效果。而且这两刀,都划在了他们二人的脸上。方才我对着陈言扔棺材钉,她从后头出来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我方才觉察到屏风不对劲。”
周昭说着,又到了长阳公主所在的中间位置,对着她的脸吹了一口气,仔细的检查了一番。
“长阳公主的这张像,却是完整的。很奇怪不是么?”
苏长缨抬脚走上前来,他定定地看着屏风上的长阳公主,“这藏书楼并没有锁住,许是后头有人来过划破的也不一定。不过都是对着脸,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来人很恨驸马同樊黎深。”
可若是案发当日就划了呢?恨的是驸马同樊黎深,死的却是公主……这委实太过诡异了。
这间屋子周昭自问来了许多次,回溯案情更是不知道多少回,可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屏风被人划破了。
若是后来划破的,那又是谁在长阳公主去世之后,重返旧地划破了驸马同樊黎深的脸,却是没有动公主?划破屏风的人,必然是认识这三人,同公主有关联的人。
“小周大人,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长阳公主给人的感觉很熟悉。”
周昭一愣,她转过身去看向了苏长缨,“你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