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材魁梧,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后比南荣婳要高两个头。
他的胡子拉碴,皮肤黝黑,待缓了片刻后,一双虎目才慢慢对焦。
待看清眼前之人,严蒙猛地后退两步。
他一脸防备,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
“你到底是谁?”
严蒙仔细端详了南荣婳的面庞,忽而一惊,“你是…异族人?!”
他大口地喘息,声音颤抖,“你是那个族的族人?当时分明都死光了,为什么你能活下来?!”
“都死光了…”南荣婳一字一句重复,目光死死盯着严蒙,“你当年为何非要杀了他们?就因为国师的一句杀无赦?”
严蒙一听到‘国师’,整个人暴躁起来,“国师她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他暴怒吼道:“当年,军队出发之前,她特意找到我,跟我说南地密林中并不是敌军,而是一群修习邪术的异族人,她说让我把那些人全部斩杀,回京之后,她定为我加官进爵!让我不负严家人的脸面!”
“我明明将那些人都杀了!一百二十五口人!老人、小孩,一个都跑不掉!”
严蒙状似疯癫,边笑边哭,“那么多人的血啊!我心中想着重耀严家门楣,想着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儿,我杀的真叫一个痛快!他们都是我成功的垫脚石!”
话音还未落,南荣婳再忍不住,她玉手猛地一挥,一股猝然飓风直直把严蒙扇翻在地。
一口鲜血从严蒙口中喷出,他趴在地上捂着胸口,表情痛苦。
他哑着声音喊道:
“凭什么你要向我报仇,明明是国师那个女人!她才是罪魁祸首!”
严蒙想要撑着站起来,可下一刻被南荣婳一脚踩着脸,又摔了回去。
女子明明看着纤弱,但严蒙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冬日林间的土地坚硬,可他的半个头却硬生生陷入了地里。
严蒙相信,若是这女子再用力一点,他的头骨便会直接粉碎!
“国师,呵,”南荣婳声音轻蔑,“我自然会找她算账,但在那之前,你需回答我几个问题。”
严蒙一听,觉得还有希望逃过这一劫,他艰难地张口:
“姑娘,啊不,神女!仙女!只要你能饶了我,我什么都说!”
他一说话,泥土便灌进了嘴巴里,可他顾不得这些,只想求这女子饶他一命。
南荣婳把脚挪开,还嫌弃地在地上蹭了蹭,仿若讨厌严蒙的脸脏了她的鞋底。
“第一个问题,军队出发前,国师单独找你,她说了什么,一字一句告知于我。”
严蒙得了自由,但不敢起身,依旧趴在地上。
他赶紧回忆当时的情景,回道:
“当时国师对我说,她知我想要像父亲一般建功立业,不让任何人瞧不起我,她说她可以帮我,唯一一个要求便是杀了南地密林中的一百二十五人。”
“她说,若大军到了那里踟蹰不前,便让我率领士兵杀了异族人,杀…杀的越多功劳越大,待我回到京中便可重振严家!”
南荣婳咬了咬牙,面色如冰,她冷静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第二个问题,你在密林中可有看到什么奇特之处?”
严蒙一愣,喃喃道:“奇特之处,奇特之处…”
“哦对了,”他猛然抬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记得,但不确定是不是幻觉。”
严蒙蹙起眉头,神色有一丝紧张,“我当时被那…那火吞噬时,恍惚看到火中有一人影,她手持拐杖,像是个…老婆婆。”
“不过,或许我看错了也未可知,毕竟那里没有这样的人,更不可能出现在火里。”
可南荣婳听了却心头一跳,老婆婆…
南荣一族确实没有拄着拐杖的老婆婆。
可她莫名想起自己梦中的呓语——
阿婆。
南荣婳侧过头去,掩住眸中的情绪,然后才又问道:
“第三个问题,你既然这么恨国师,为什么还要为她做事?杀了那些无辜的人,还砍去了头颅?”
“我…”
严蒙微微垂下了头,可不一会儿就像给自己找到借口一般,他昂起头说喊道:
“不不…这也跟我无关,谁让他们惹到了国师,我只是为了将我这不人不鬼的模样治好!她承诺过,我只要按照她的要求做,以后就不用再过这种日子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妻儿生活在一起了!”
灯笼里的高岑都听不下去了,他气急败坏道:
“你竟然还信国师的话!而且,我告诉我,国师她压根就治不好你!”
严蒙的眼睛瞬间便瞪大了,“不会的!国师的诡道之术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你…你怎么知道她治不好我?!”
“我…”高岑被严蒙的一句话堵住了口,但有些事他却不能说,只能气呼呼道,“我就是知道!”
然后赌气一般,再不作声了。
严蒙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南荣婳,“神仙姑娘,我都实话实说了,你现在可以放了我吧?”
南荣婳视线扫过严蒙,缓缓开口:
“我何时说过要放了你?”
“你…”严蒙一脸惊慌,“是你让我回答问题的!”
南荣婳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她的声音浅淡:
“可我没说不杀你。”
严蒙张大了嘴呆若木鸡,下一刻这个九尺大汉竟然痛哭流涕起来,他哭喊道:
“姑娘,我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给你当牛做马!我…我家中还有妻儿,我的孩子只有十二岁!他不能没有父亲啊!”
南荣婳微微阖上眼,片刻才又缓缓睁开。
她的声音低哑又悲凉,“十二年前,你屠杀南荣一族时,怎么就不想想,你所杀之人,是谁的孩子!是谁的妻子、丈夫!是谁的父亲、母亲!”
南荣婳胸口剧烈地起伏,她双目死死盯着严蒙,眸中微红。
“你可有想过,你有所爱,有所惦记,那他们呢!”南荣婳大声朝严蒙吼道,似乎要将这十二年的悲愤全都倾泻出来!
匍匐在地上的这个男人,正在为了家人而祈求自己放过他。
可是当年他杀的人中,亦有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亲人、她的朋友!
只有五岁的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那漫天的鲜血啊!
这个画面在她十二年来的每个夜晚的梦中出现!
如今她已经十七岁了,可她的心却被禁锢在五岁那一年!
南荣婳眼前已是模糊,她努力不眨眼,这样眼泪便不会流下来…
她的一只手倏然张开,灯笼瞬间回到了她的手中。
“你的儿子以为你已经死了,以为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了保家卫国死了在战场上,他为你骄傲!”
“如今的你,杀了这么多大庆国无辜百姓的你,还敢回去见他吗?!”
南荣婳一字一句地质问。
严蒙愣了片刻,而后突然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你说你人不人、鬼不鬼,我告诉你,这是你的报应,”南荣婳深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她的目光再次变得冷然,“而且,这不是结束…”
今日阳光甚好,洒在南荣婳的脸上,为她镀了一层金色的光。
如同审判人间的神只,可她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
“地狱,才是你久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