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之行的回忆结束,许随如同死了般,面无血色。
他双膝软在地上,向沈烨磕头下跪,脖颈软绵绵的低着,惨白如纸的脸仿佛一碰就碎。
他深渊一般的墨色眼睛成了灰色死寂,望着王座上的军靴脚尖,都不敢抬一下头,去看一下沈烨的脸。
他不敢看那张毫无血色的尸面,千刀万剐般的悔恨啃食心脏,痛到喘不上气。
无论怎么想象和沈烨的相遇,在小世界又见过对方虚假的投影,都比不过这时的一面相遇。
“对不起……我错了……”
许随苍白的嘴唇嗫嚅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错得从头至尾,错得彻彻底底。
他把自己前半生的不幸所产生的怨恨,极端地发泄到唯一爱自己的人身上。
许随麻木地流着眼泪,他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沈烨的脚尖,想起那天被擦干净的脚面脏污。
许随脱力地往前趴了一步,他依旧是跪着的姿势,好像忏悔的信徒。
用虔诚的态度,缓缓伸出细长的手指。
一点点的,擦向沈烨的脚尖。
爱让人卑微进泥土,自甘堕落,自甘下贱。
做完这件事,许随才狠狠喘了口气,嗓子挤压在一起,发出嘶哑短促的音。
他扶着铁质王座起身,锋利的冰片划破了他的手,溢出粘稠鲜红的血。
许随半弯着腰站在冰尸面前,他染血的手指想去扶起尸体低垂的头颅。
可看到自己染着脏血的手,又收了回来,拿起衣角随便擦拭干净。
伤口被磨烂,确定不再流血,被冻得干涸之后,许随才轻轻抬起沈烨的脸。
比起印象中健硕高大的样子,沈烨现在瘦得让人心惊,只剩一副粗壮的骨架子和仅剩的肌肉在撑起一身军装。
许随摩挲他贴着骨头的下巴,小心翼翼地抚摸过男人深邃如弯月的眉眼,高而笔挺的鼻子,殷红似血的嘴唇。
精致硬挺的五官组成让人一眼难忘的艳丽脸庞,不娇柔不秀美,每一处都是艺术家随手挥下却惊世流传的绘画技巧。
许随怕泪水脏了沈烨美丽的脸,他还记得沈烨临死前对他的嫌恶,刻意往后避了避。
许随心底疯狂的思念减退了些,才舍得松开沈烨的脸,去摸索男人被枪口洞穿的脖颈。
脖颈有一处触目惊心的黑洞伤口。
许随低头,轻轻吻了下,用近乎亵渎神灵的态度去吻那处伤口。
他失了全身的力气,这个吻落下后,疲惫地跪在沈烨的身旁。
仿佛下跪的姿势才能让他心里好受,才能让他心安理得地赖在沈烨身边。
许随眼底浸湿着泪,脸色晦暗到可怕,额头靠在男人坚硬的膝盖上。
略长的头发遮住细白的下颚,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呼吸却极细极稳,像下一秒就要断了气。
“对不起……”
许随抱住他的小腿,嘴角流出鲜血,他尝试咬断舌头,又靠着虚幻世界治回来。
只用眼睛看没办法感同身受,这种咬碎舌头往肚里吞的疼要自己受一遍,才能做到感同身受。
许随咬碎第一遍的时候,疼得皱紧眉头,治回来咬第二遍的时候,反应已经平静了许多。
沈烨濒死那么多次,要比他疼很多,咬断舌头而已,算不了什么。
这种自虐反而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许随用沾血的唇,隔空亲了亲沈烨的膝盖。
“你想装睡,不愿意理我没关系。”
他攥紧沈烨的手腕,又低头隔空亲了亲他的指尖:“我太想你了,自作主张……就想来见你一面。”
冰尸低垂头颅,凝着冰霜的脸上不见表情。
长翘的睫毛上缀着碎晶,闪烁着熠熠的光,像浸出来的一排小泪珠。
许随看得有些痴。
他眸色逐渐转为如水般的平静,痉挛疼痛的心脏还在一抽一抽,手指不受控制地去抚摸沈烨的睫毛。
许久之后,解了久不经滋润的相思情,许随这才放下手,从上衣兜里拿出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
他比划着沈烨的左手,无数次暗地里的窥视和衡量都比不过正大光明地比划。
确定钻戒的尺寸和沈烨左手无名指严丝合缝,许随牵起他的手,把钻戒放到沈烨的手心。
他没有给男人戴上,而是把选择权交给沈烨。
“最后一个世界,我把我的回忆和过往交给你。”
许随握住他的手掌,男人粗糙的茧子硌着他的手,上面到处都是疤痕疙瘩。
他低垂着眼睫,不去看沈烨那张让他理智崩塌的脸。
“……如果你愿意接受我,就戴上它,我们忘掉一切,重来一次,不愿意的话……”
许随沉默半天,说道:“不愿意,一切都算了,我不会强迫你。”
他把选择权交给沈烨,用尽全力不去干扰对方的选择。
无论是放弃还是挽回,都由沈烨一人决定。
许随起身,他抱住冰尸僵冷的上半身,去拂开对方结冰的发,想去亲吻他的额头。
结果在真碰到的那一刻,又蓦然停了下来。
许随伸手,系上沈烨衣襟上方敞开的两颗扣子,像曾经幻想中的那样,替他整理好外出的军装。
替男人整理好衣着,许随深看了眼仍在沉睡的妻子。
脚步声渐渐远去,在洞窟内幽幽传荡。
尸体手中的钻戒不是普通的透明钻,而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宝蓝钻,华丽耀眼,不是凡品。
数不尽的小棱角在闪闪发光,哪怕在黝黑的洞窟中都在闪耀光芒,价值一眼不菲。
许久之后,沈烨僵硬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反握住手中的钻戒,细细摩挲着上面的冰冷棱角。
他没有戴到无名指,似乎并没有这个念头。
修长的指尖摩挲过后,下定了决心,沈烨一点点的,缓慢的,松开了钻戒。
钻戒咕噜噜掉到座下,坚硬的石头如同碎掉的心脏。
和地面相撞的那一瞬间,宝蓝色晶体居然轻易的碎成了渣渣。
细碎的蓝色晶体七零八落,拼接不回来,安静沉睡在王座之下。
似乎和它的主人一样。
永远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