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时候开始,李竟就对这个叫雁娘的女子十分之好奇。当然他更想要知晓,是不是发生了那桩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就是自己身边的这个妻子,就是姚雁儿。
“后来,我就让人去查那姚雁儿的消息。夫人喜爱吃甜口的东西,又爱挑白兰花儿服饰的衣衫。”李竟这样子说着,嗓音越发柔和。
姚雁儿身子轻轻一颤,想起了许多事情,她虽然爱自己弄些个糕点,可是厨房里的吃食却也还是大半让小厨房里的人弄的。有时候菜肴里有那么一道两道自己爱吃的东西,她自然也是免不得要多吃那么一口两口。她的心里,更没有十分的介意。她只是留意李竟喜爱吃什么,总是留李竟爱吃的。姚雁儿可是没想到,李竟平日里不动声色,却也是会留意自己爱吃的东西。
且李竟素来表现的对自己十分的疼宠,时不时就会送自己一些很好的缎子。这些缎子多了,姚雁儿也穿不完,总是会挑两样,让别人剪裁好了,穿到自个儿的身上。那些缎子里,有白兰花儿纹路的,姚雁儿不经意间,也是挑了几匹,她可从来不知道,这两匹缎子就是李竟刻意混在这些个缎子里的。
方才她和李竟肌肤相贴,只觉得两个人儿好似就变成了一个人了,可是如今,姚雁儿又觉得李竟说不出的陌生。
李竟的样子,瞧上去也并不像个多聪明的人。他容貌极好,气质也是极为冷硬的,瞧着似乎是那种性子极锐利却又不擅长言辞的人。可是若是不细细接触,大约也是不知道他竟然这般有心思。
比如自己那魂魄穿上纳兰音的事情,是那么的匪夷所思,那么的令人惊讶。可是就算是这般极隐秘的事情,李竟十分聪明,不但能想得到,甚至通过试探,将自己真实身份也是查出来。姚雁儿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见到这般心思清明,洞悉观火的聪明人,似乎连那等极隐秘的事儿,他都是能将这些事儿查得清楚。那双漆黑的眸子,清而静,静而宁,却仿佛什么都能清清楚楚。
一个太聪明的人,总是让别人觉得畏惧的。就好像如今的李竟,也是让姚雁儿的内心之中生出一股淡淡的畏惧。自己的一切,李竟似乎都能猜测得多出来,可是李竟什么心思,姚雁儿却也是一点儿也是不知道。
李竟却是并不知道姚雁儿的心思,就算李竟很是聪明,可是也许他永远也是瞧不透一个女子的心思的。比如现在,他十分得意,好似小孩子炫耀一般,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给了姚雁儿。男人在喜爱的女子面前,总是爱炫耀自己的一些东西,比如财富,比如武功。而李竟自己也没有察觉,自己是不自觉的炫耀自己的才智,期盼得到了姚雁儿的崇拜。只是李竟却浑然不曾察觉,他那些个试探,却隐隐让姚雁儿有些个刺伤。
姚雁儿轻轻的吸了口气,缓缓道:“如今,如今侯爷既然已经知道了,知道我原本,原本并不会是纳兰音,可是会觉得,我是有些个古怪的?”
这般魂魄附体,可不是个怪物?偏巧,李竟竟然是知道了——
李竟却轻轻的笑了声:“我自然,自然不会觉得。”
以李竟性子,如今倒是难得有些个羞涩腼腆,却仍然是将话儿自自然然的就说出口儿了:“我反而觉得十分庆幸,你能来我身边。”
姚雁儿只觉得自己的心尖儿微微发软了,酸酸的,甜甜的,只觉得李竟那些个试探话儿也是实在也不算什么了。他虽然什么都知道,可是却也是什么都不介意,可不必什么都不知道一点儿也不介意更为珍贵。若是今日,李竟没有说得清清楚楚,她是会觉得,李竟对自己的这份爱意,多多少少有些个杂质的。她会怀疑,李竟喜爱自己,到底是因为自己是纳兰音,还是因为别的。
京城之中,那音娘弑父的案子,原本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原本京中百姓,尽数认为,这些个事儿是那昌平侯府那个极美艳的妇人做下手脚。又因为这妇人容貌既美,又得夫婿疼爱,昌平侯又是那圣上跟前的红人,故此也是损不得。只是如此审出来,却也是出乎许多人意料之外,此事竟然与那音娘并无太多干系。那世家大族,曾利用扬州盐事之事威逼当今圣上的口风,倒也是隐隐透出来,且武安伯府便是因为沾染了这桩事儿,故此亦是极力遮掩。
这一次京里闹出这般风雨,追究根底,竟也是那水云书社鼓捣出的那件名唤报纸的玩意儿。且因为这物件儿,在京里流传,故此竟然是招惹了这般多豪门辛秘。只是且如今,昌平府手段更为高明些个,亦是自证清白。且也是因为这般,倒是显得水云书社那报纸上的话儿,写得不尽不实。别个正瞧着李竟合该如此处置,却不想昌平侯府竟也只是一张状纸便这般递过去了。倒是越发显得光明正大,并不遮遮掩掩。如今听闻那书社掌柜,已经是被拘在了牢里去。
宫里头,苏后得了消息,心尖儿渐渐涌起了一丝说不出的烦躁。她针对李竟,并不是因为什么个人恩怨,而是李竟轻狂,却不将陛下恩泽放在眼里。自打那日姚雁儿脱了罪,苏后自此就添了些个心事了,她想起了这桩事儿后的一系列风波。那跪宫门的秦御史几个,抹不开面皮,亦是纷纷请辞,毕竟是清流出身,最要紧的就是名声颜面。如今那音娘不但成了纯孝的人,还成了那受尽委屈的弱智女流。而欧阳家的那位,可也是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取了索儿,就这般自尽了。虽然也许这只是欧阳素自个儿行径,可是连累家族,也是理所应该的。又或者是,暗中挑动欧阳素的那人,暗自下的手?别人都说自己赏赐了一串儿蜜蜡红珠子串儿,方才招惹了这许多事情。她当日是存了制衡的心思,所以赏赐了那物件儿,又如何能想得到竟然是会生出了那么多事儿?
丫鬟紫秋从银吊子上取了熬好的药汁,送到了苏后跟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娘娘这些日子,身子一直都是有些不是,可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
说罢,紫秋就将药送上来。
苏后尝了一口,嫌弃这药苦涩,可是她也不是那等使性子的人,仍然是一口口的将那药给喝了,随即又尝了一颗蜜枣儿在嘴里。
她忧心之事,无非是在德云帝的身上。她知道自己的夫君虽然瞧着是个好性儿的人儿,可是实则却也是胸怀大志的。原先他初登大宝,真可谓处处受制,上头有太后压着,外头又有世族逼迫。所以德云帝提拔勋贵,又扶持了这一批清流。那所谓的清流,可不就是代表民意?渐渐的,这朝中势力也是相互之间有了制衡。苏后才不心疼什么秦御史,什么欧阳御史,她原本不将一个两个人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那些个清流出身的,外头传的却不好听。说他们为了博得清名,可也是顾不得是非曲直,欺辱一个弱质女流。
苏后心尖儿渐渐泛起了酸楚,虽然舌尖含的那口蜜枣是甜的,心里却也是微微发苦。她虽然是世家的女儿出生,可是却也是一心一意的待当今的圣上,处处为他着想,又因为自己出生而十分为难。也正是因为这样子,她也盼望朝中局势能相互微妙制衡,世族与纯臣势力能相互平衡。至少,自己为后,侍奉陛下时候,面子上能相安无事,她也是能心满意足了。至于她以后,究竟会变得如何了,苏后却也是顾不得那么多了,也是想不到那么多了。
可惜如今,一个并不如何让苏后放在心上的李竟,竟然隐隐影响朝中局面。苏后吃了药,心里头也是有些个不舒畅,这病又如何能好得起来。
姚雁儿的样子,也是浮起在苏后跟前。那妇人美貌灵巧,口舌伶俐,似乎是与寻常的女子不同的。可是仔细瞧来,也不过是这么个样子,并不算如何的出挑。如今苏后跟前浮起了姚雁儿那美貌的样子,却让苏后一阵心烦意乱,好生不是滋味。
吃了汤药,苏后又漱口了,方才说道:“给皇上的参汤,可是做好了?”
紫秋回道:“自也是不敢怠慢的,只是娘娘既然身子也不好,又何苦如此辛苦?”
苏后素来刚毅的眉宇间,也似添了一丝淡淡的温柔:“能有什么辛苦,只是侍候陛下吃口汤水罢了。”
虽她是皇后之尊,然而原本陛下还是世子的时候,苏后就每日送个补汤去,亲自侍候着。如今她虽然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她仍然是如一个最平常的妇人一般,每日给自己的夫君送上去一盅汤水。
及到了德云帝那儿,苏后将参汤倒了碗,便温温柔柔的送上去了。
德云帝容色淡淡的,轻轻的尝了一口,一如平时那般,缓缓的将一碗补汤喝下去。
随即他瞧着苏后,容色终于添了几分柔和:“这些日子,你身子不好,也是不必日日来给我送这个汤的,还是好生将你那身子养得好些,方才是正正经经的。”
苏后眉宇间亦是浮起了一丝感动,她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忽而掏出了帕子,轻轻的捂住了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瓣。
“陛下,臣妾的身子,又能有什么大碍。”
“没有什么大碍,那自然是很好的。我也知道是什么事儿,其实朝堂上的事儿,也不是你能操心得过来的。正经将身子养好些,方才是好的。那个李竟——”
说到了李竟,德云帝语调也是微微一顿。苏后是知道的,每次德云帝提起了李竟,那口气也似乎有些古怪。
“我从前没有正正经经的和你说过这个人,当初我扣着奏折,一句话也没有说。别人也许以为,是我十分喜爱昌平侯这个臣子,所以爱屋及乌,连他的妻子也是宽容几分。然而却也不是的,我扣着折子,其实为了那几个清流御史着想。李竟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十分十分的聪明,甚至让我也有些忌惮。我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法子,有什么计划,可是这件事情若是当真扯出来,吃亏的一定会是那几个御史大夫。”
听了德云帝的话儿,苏后却也是轻轻的啊了一声,眼睛更是瞪得大大的,美丽的眸子之中也是禁不住透出了一丝丝的茫然之色。在她心里,那个李竟,也无非是别人口中所说的千金市骨。也许李竟有些本事,可是到底也不过是个少年,如今能得到这样子的恩宠和地位,那是因为出于陛下的恩赐。
可是如今,一个天之骄子,一个一国之君,说起了这个臣子时候,竟然也是用这样子称赞的口气。苏后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用这样子的口气提起了另外一个人,这让苏后心里也是一阵迷茫。
苏后轻轻的垂下头,语调也是有几分急切:“臣妾却也是一点儿也是不知道——”
若是知晓,她就不会暗示方如月,可以用那音娘安危之事要挟。
苏后出身世族大家,自然也是懂得用人之道,知晓一些有本事的人,要不然就好好用他,要不然就彻底除掉。一边用着,一边又用些个可笑的手段敲打,那自然也是十分无趣的,更是说不出的可笑的。
“这和我的皇后又有什么关系?你说李竟轻狂,原本也是不假。那些个清流御史跪在宫门前了,他居然也是插了一脚。他态度很强势,说了那么些个话儿,就算我肯干休,那几个清流也是不肯的。忤逆圣意,原本也没错怪了他。我只是好奇,他是当真喜爱那个妇人?还是自污一番?”
德云帝轻轻的将苏后浮起来,让苏后坐在了一遍。他说的话儿,苏后最初也是不明白的,只是渐渐又了然了。是了,李竟既然能有这般才智,就算是小心翼翼,难道陛下就能放心?只是如今,李竟却也是很招摇。他分明是为了一个妇人,就如此轻狂。可是若是贪图美色就如此,那也没有多大的出息。然而这也说不定,只是李竟刻意做给人瞧的幌子。只一会儿,苏后的心里头就是转了好几个弯儿,只是心下却也是越发迷茫。
旋即德云帝却将一封折子递过去,苏后也打开瞧瞧,原来竟是纳兰明请罪的折子。是了,他的儿子与秦渊一道,闹出了许多事儿,夫人却为了这个忤逆了的儿子,处处遮掩,这自然是犯下了忌讳的。如今方炳仁只让这母子二人软禁在府邸之中,他区区一个京兆尹,一时也是并不知晓如何处置,自然也是想问德云帝的意思了。
这些话儿,苏后却也是不敢言语。虽她与德云帝是极为亲厚的,可是她毕竟也是世族出身,平时这些个事儿,苏后也是一贯小心翼翼,不敢招惹什么忌讳。一想到了这儿,苏后的心里就浮起了一丝说不出的酸楚。自己虽为皇后,出身再尊贵没有了,可是正因为她的出身,却也是须得处处小心。
“昭华公主今日,却与朕说了话儿,说得也似乎有些个道理。自打秋猎之宴以后,朕心中自是有怨,世族之中也是心下忐忑。日子久了,始终也还是不好的。这一次,我让纳兰明自己处置,母子两人,就在府里反省思过好了。”
听了德云帝这么些个话儿,苏后心里也是一松,心里明白,德云帝的意思,是向这些世族子弟昭示,他是不会继续追究这些事儿了。当然纳兰玉与那萧氏自然也是要死的,纳兰明心里也是应该明白,可是这样子一来,至少也是全了纳兰家的富贵,顾及了纳兰明的颜面。
如此一来,倒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