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眸中垂泪,心下亦是好生酸楚。似她这样子一个极娇贵的女儿家,又几时遭受这样子的羞辱?
若不是李竟,自己是断断不会这样子。
那刺客后背被插了好几剑,亦是这样子死了。然而虽是如此,赵青却断断不能消除内心之中的愤恨。
区区一个刺客,自然亦是微不足道。如果不是李竟这般待自己,去护住那个贱妇,自己那如花娇容,又怎么会这般就伤了?
胡太后身边的内侍亦是一个个死了,便是剩了几个,也是剩得不多。
如今德云帝心下亦是微微有些迟疑,胡太后便是受了伤,可是却并不见得有性命之危。这个女人,却亦是好生命硬。
若他没发现这么个香囊,许也不过是将胡太后给软禁了,不让她一辈子见人就是。然而胡太后这般心狠,非得要将自己置诸死地,德云帝又如何能容得下她?
纵然如此,胡太后到底亦是先帝之正妻,于自己上位亦是有那莫大的功劳,既是如此,德云帝若是除了胡太后,总是有些不对。
德云帝心里也是有些不快,这个妇人可好生命硬,居然亦是不肯去死,亦是让他心下好生不满。
就在此刻,一道极优雅的身影竟然掠到了胡太后的跟前,容貌俊雅,点尘不染,赫然竟是苏尘。
苏尘容色微微一动,忽而手一扬,便是一剑刺入了胡太后的胸口。
苏后瞧在眼里,轻轻的啊了一声,似乎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了,只软软的倒在了一旁宫人的怀中。苏尘这样子的人,居然让他剑上染血,可是玷污了这个极出尘的人儿。
德云帝心里却也是好生舒畅,便算他知晓苏尘大约是不满胡太后说了许多不喜世族的言语,然而毕竟也是将那胡太后给除去了。
这可是心尖之上的一根刺,扎得德云帝好生不舒服。
德云帝便是受了伤,也是慢慢的走到了胡太后跟前。胡太后一时也还死,德云帝也是半真半假的说道:“我素来敬重太后,缘何竟然是会如此?”
胡太后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唇角亦是溢出了几丝鲜血,弱弱说道:“陛下何必惺惺作态,你与那李竟,不过,不过是在人前作戏。明着,你是要处置李竟,其实还不是让李竟扯出那么些个,些个事儿。你不过,不过容不得我手下这些内侍,又恐,恐你自己扯出来,别人说你无情无义。故此李竟方才委屈一番,然后,然后就名正言顺——”
胡太后轻轻一叹:“你可不就是,做出好似不经意知晓样子,除掉我。陛下却当我是个傻的!”
胡太后说话嗓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不可闻。
然而德云帝的心里,却也是升起了几许震撼。
胡太后人前侃侃而谈,说什么自己这个皇帝做得不好,可是最根本的原因,却是胡太后以为自己要对她抢先动手,所以铤而走险。
可叹自己却也是糊涂的,当时当真是一门心思疑在李竟之上,却对胡太后没有半点疑虑。
胡太后弥留之际,目光却也是渐渐柔和起来。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十六岁时候,初入太子府时候情景,那个时候,自己年少鲜润,却也是遇到了这辈子自己最为倾心的男人。
那时候,自己只是被下旨封为太子良娣,尚未入府,母亲就被算计生生便死了。是自己那个公公宪宗,替自己抹平了此事,并且将她安抚了一番,更说了自己的理想与希望。
宪宗那时候,已经四十五岁了,他身子很粗壮,胡子也很黑浓。他说话也是硬邦邦的,并不似先帝那般柔和。然而胡太后就是倾心了,不但因为宪宗保住了她家族的荣誉,而且还是个有抱负有心思的男人。而自己的丈夫,和公公比起来,那不过是个孩子,且是那等极为怯弱,性子软柔的孩子。然而她并不是个靠美貌闻名的女人,而宪宗也对她没有什么逾越的心思。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胡太后不但将先帝与宪宗比较,而且还将如今的德云帝与宪宗比较。所以她亦是越发不能容忍这些唐国君主的柔弱和对世族的放纵。
临死之前,胡太后也是想着自己那些个奇异的心思。这是胡太后内心之中的秘密,那也是谁都不知道。胡太后面颊亦是浮起了浅浅红晕,微微发热,忽而就头一歪,便再无呼吸。
亦是有御医过来,给赵青瞧那伤口。
赵青面上的伤可是伤得极重,便是那御医瞧了,心里亦是微微一颤。
谁不知晓这昭华公主乃是京中第一美人儿,如今这如花似玉的面容既然是伤了,岂不是十分可惜?赵青纵然心里恨极,却并没有让德云帝处置李竟。李竟虽然不曾将她护卫得当,可是毕竟亦并不是自己的护卫。况且今日宫变,李竟亦是极为得力,得了德云帝的欢心。方才她处处挑拨,让姚雁儿哑口无言,然而那只是因为那时节德云帝心底恨极了李竟,认为李竟辜负了他的信任。
然而如今此一时彼一时,德云帝既然心下已经认定李竟是忠心耿耿,那么自己添那么些个话儿,显然也是没什么用处。
可是她赵青既不是圣母,也并不是什么善忘的人。今日之事,她自然也是会深深的记在心中,绝不会让李竟好过。
赵青的心里虽然好生失落,可是却也还是心思清明,一瞬间就将许多事情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方才刺杀德云帝的少女,却亦仍然是木木站立,似亦并无知觉一般。
一名侍卫欲要将她给杀了,一剑刺了过去,却也是只见血光一闪,那身子顿时也是被切成了几块儿,顿时血光飞舞。
这般极为骇人的武功,德云帝瞧在了眼底,亦是不由得出了那么一身冷汗。
好在那少女纵然出手伤人,杀了一个人以后,却亦是亭亭玉立,似乎并没有什么知觉,仍然是目光呆滞,便这般站在原地。她虽并不攻击,德云帝亦是极为不安。方才这个少女骇人的武功,德云帝亦是那清清楚楚的瞧在了眼里了。既然如此,自己身边纵然有那么些个千军万马,只恐亦并不是眼前这个女子的对手。
德云帝肩头略略包扎,却亦是好了些个,神色却也是倦怠了些个。
他轻轻叹了口气,只朝着李竟说道:“李卿,今日亦是多亏你了。先退下吧,诸多事情,明日早晨再议。”
李竟亦是没有多留,就与姚雁儿一并告退。
离去没多久,却亦是见那坤宁宫就升起了滚滚烈火,烧得噼里啪啦,热浪逼人。
姚雁儿吃了一惊,李竟轻轻的把姚雁儿手掌捏了捏,在姚雁儿耳边缓缓说道:“那个刺客,还在宫里面,刺杀之术又是出神入化,陛下干脆下令,将那宫殿给烧了。免得派侍卫去杀,又是多伤人命。”
姚雁儿却也是觉得,这也许并不是德云帝真正理由。那个坤宁宫,是胡太后居住过的地方。而如今,陛下可也是极为不喜胡太后。
未央宫中,苏后吃了碗药,亦是有些个倦怠了,身子更是不免有些个懒洋洋的,似也是没了几分力气。
秦嬷嬷轻轻伸出手,替苏后揉着肩头,为她舒筋活血,嘴里亦是不由得添了几句话话儿:“那个庶孽,陛下如今可是堂堂正正将他安置在宫里头。也是那庶孽运道太好,要紧的时候,亦是应对得极为得体,顺了陛下的心思。”
苏后听得眉头轻轻一皱,却只用雪白的银牙咬了那丰润的唇瓣一下,却亦是并无言语。
秦嬷嬷按摩手法亦是极好的,且又是苏后身边得力的人,然而今日,伴随秦嬷嬷的动作,苏后心里却也是阵阵不痛快,并不像平日里那般享受。
“只从前,那个庶孽也只是有着胡太后护着。太后瞧着和顺,其实另有心思,自然也并不是真心待陛下。娘娘虽是六宫之主,顾及陛下,必定亦是不能十分违逆胡太后。如今太后已经死了,名声不堪,那庶孽也是胡太后一手养大,又能养出什么好性情?这宫中上下,俱也是娘娘的人,要除掉一个小小的庶孽,又有什么要紧?”
秦嬷嬷亦是知晓苏后心情亦是极不好的,故此也是挑了些个好听的话儿,好哄得苏后心里舒坦。
然而苏后蓦然睁开了眼,冷冷一笑:“陛下连个孩子也不容臣妾生下来,送那些个脏物件儿过来,又怎么能容我待那庶孽不好?”
苏后口气极为严厉,秦嬷嬷心下一惊,亦是不敢多言。
苏后亦是好生心浮气躁,虽已经是极为疲惫,却也是全然无法休息。
只这时,一道人影亦是悄悄进来,风姿极为潇洒,烛光撒在了青年俊美的容貌之上,更加衬得他宛如珠玉。苏尘一身紫衫,一身光华,只那衣袖以银线刺些个折枝纹路。苏尘亦是那等极为好净的人物,如今自也须得换一身衣衫,不沾染半点血污。换下了衣衫,苏尘仍是那温文尔雅之态,柔若春风,令人心醉神迷。却见苏尘淡淡一笑,神光离合,整个人身上也似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苏尘微微示意,秦嬷嬷亦是不由得退下去,并不如何疑惑。
苏尘伸手,却亦是用手指轻轻揉着苏后的太阳穴。
他力道极为合适,不轻不重,极为合适。且苏尘身上亦是渗透出一股淡淡的香气,透人心脾,亦是让人心下好生舒畅。
苏后那樱色的唇瓣儿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微微合着眼。
还是自己这个弟弟好,可是一心一意,替自己打算,为自己出气。
“那个老妇,不但不是陛下亲生,还处处为难于我,只一个孝字,却又将我压得死死的。”
苏后嘴里念叨,她口中老妇,自然是那已经死了的胡太后。
苏尘自然也是知晓苏后心思,胡太后也许没有将苏后放在心上,然而胡太后一边养着那个庶孽,一边又弄些个脏物让苏后怀不上。既然如此,苏后又如何不怀恨在心?便算德云帝一副极为爱惜苏后的模样,然而苏后却也并不能安心。且不必提年老色衰因此失宠,只说苏后若是膝下并无子嗣,以后这地位只恐怕也是并不能如何的安稳。
这样子的话儿,苏后自然不能跟别人提。
苏后虽然是苏家的嫡出长女,然而生父却也是宠妾灭妻的主。苏后是嫡妻所出,生来就不让父亲喜爱,对她总是冷冷淡淡。若不是这样子,她一个嫡出的世家女,当初也不能送去给一个不出名的藩王为妻。如今苏后已经是六宫之主,身份尊贵,自然与当初不同,更不能同日而语。既然如此,苏家家族也自然免不得笼络这位苏家所出的皇后。而苏后自然也不会拒绝这样子示好,如此自己也是多了些个底牌。
然而苏后虽然面上亲近苏家,心底深处却仍然记得当初这些个所谓族人的嘴脸。
她内心深处,是不能信任这些族人的。所以这些话儿,她从来没有给苏家另外的人提过。
唯独这个弟弟,却是苏后最信任的人。
苏尘乃是嫡出,也一贯被父亲不喜。之后苏尘成为了苏家家主,也是能帮衬姐姐一二,那个时候,苏后可是还不知晓自己夫君能成为唐国君主。苏尘那时候对自己好,完全是因为自己乃是苏尘的姐姐,而不是图什么。
有了这样子的情分,苏后就自然最信任依靠苏尘。
所以一个月前,她就招来了苏尘,想要苏尘为她除掉胡太后。
一山不容二虎,苏后既然已经是皇后,自然不乐意自己头上有个老佛爷供着。正如秦嬷嬷所说,如果没有胡太后,那么赵慎这个庶孽也是绝不能在宫中留下性命。苏后性子也是这样子,要么不做,那么做绝。她可以容忍胡太后,对胡太后客客气气,可是一旦决定和胡太后做对,苏后也不喜欢拖泥带水,一定是要将胡太后给置诸死地才是。
然而这桩事情,居然也并不是那么的容易。
且不必说德云帝对胡太后真心感激,对胡太后恭恭敬敬,从无失礼,胡太后还是那等深居简出的主。
既然是深居简出,就想要弄个意外,也是并不容易。
比如德云帝,想要除掉一个世家女,就在秋猎之会上动动手脚。然而胡太后平素也是极少出坤宁宫,根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若在宫中,胡太后身边内侍宫女无不是忠心耿耿,耳目又多,苏后还当真不是对手。
若不是这桩事情这般为难,苏后也不会向苏尘问计。苏后是极为心疼弟弟的,也并不乐意苏尘过多牵涉内宫之事。
苏尘自然也是一心向着姐姐,苏后向着苏尘问计,苏尘自然替姐姐谋算许多。
比如苏尘一番查探,就寻出原来胡太后身边隐藏一批高手,隐藏于深宫之中。而这些高手,个个手臂之上都有那么些个飞鹰刺青。
德云帝虽然对胡太后很是恭顺,然而猛虎卧榻跟前,自然不容他人酣眠。既然这样子,若是将这桩事情扯出来,必定能除掉胡太后。
可惜这些事情,若是让苏后自己来做,便算除掉了胡太后,只恐怕苏后自己也是会招惹些个不是。那可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苏后心知,自己虽与德云帝有些个情分,然而德云帝内心之中就有一个心结,那便是世家。
若自己出面斗一斗胡太后,德云帝必定会觉得世家招摇,甚至对苏后敬而远之。
既然如此,这样子得罪人会招事的恶人,自然也不应该是苏后自己来做。
苏尘将其中利弊分析给苏后听,苏后也是深以为然。
然而既然有诸多顾及,苏后也是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过苏后就算无计,她可是还有一个聪明绝顶,心思玲珑的弟弟。苏尘也将这桩极为复杂的事情变得十分简单,他挑中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碧珠。碧珠不但手臂上有飞鹰刺青,而且同时是李竟的人,更重要的则是,碧珠还十分憎恨胡太后。因为胡太后心狠,曾经牺牲掉碧珠的养母红姑,而碧珠就算心里憎恨,却苦无报复的办法。
碧珠也许有不顾一切的决心,却并没有玉石俱焚的智慧。试问区区一块石头,又怎么有资格跟那美玉一起毁了去。然而苏尘挑好了人选,就替碧珠寻了个主意,让她诬告李竟,并且当众自尽。
苏尘心里,李竟自然是个聪明人。既然李竟是那等聪明人,自然亦是能查出事情真相。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必定能揭破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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