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很听医生的话,出门的时候还把门轻轻的关上了。
等面诊室里安静下来,医生才笑吟吟看着我说:“那是你的好朋友吗?她很担心你,而且你也很在意她。”
我点了点头,这点我承认。
医生接着说道:“你说你和同事相处的很好,说明你应该人缘不错,但是你在我这里却不愿意开口,就算你的好朋友在身边,也不愿意。这说明,你在撒谎。和同事很相处的很好,是你故意的,不是自然相处的。”
我的心里一瞬间有些慌张,而且也在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开始低下头,只能盯着空白的桌面,企图掩饰自己的情绪。
“没关系的,我说过了,我们就像聊天一样就好。不论我说什么,我只是个医生,等你出了这个门,我们不会见面,我也不会参与你的圈子。你就把我当个日记本,有什么想说却不敢说的,都可以和我说。”
确实,出了这个门,就算路上我遇见张医生,也完全可以假装不认识。
她不在我的圈子里,所以我也不必在她面前装做热情活泼的样子。
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瞬间我好像回到了老家那张狭窄的木板床上。
突然就脑袋空空,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如果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那我问你,你回答我,可以吗?”
我终于还是点了头。
“你和你的朋友认识多久了?”
“在我上初一的时候,她是我的同桌同学。”
“哇,那你们认识很久了呢,怪不得关系这么好。那初中还有没有关系很好的朋友呀?”
“没有。”
“为什么呢?你们能认识这么久,关系还这么好,一定是很重感情的人。”
“真的没有,可能是我话少吧,阿妩的话多又密,天天在我耳边唠唠叨叨的说话。其他人才不会和她一样呢。”
“话少点怎么了,千人千面,有些内向也正常。”
“是吗?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不讨喜。”
“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讨喜?”
“我的爸妈,我的亲姐妹,都不喜欢我。我一直以为我就是不讨人喜欢......”
“为什么你会觉得爸爸妈妈,还有你的姐妹,会不喜欢你。”
“因为我从小不在家里啊,不像我的姐妹,她们俩从小生活在爸妈身边,当然比我讨喜一点了。”
“为什么呀,你是因为什么离开家?”
“我奶奶想要一个孙子,我妈妈生了我大姐以后又生了我,没办法,只能把我扔了......”
就这样,我不知不觉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吐露了我心中最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我至始至终只和阿妩说过,张医生的第二个。
尽管我知道她一直在无形中引导我说出来,但其实我很清楚,是我自己想说出来。
这些往事我憋在心里就像一个不断胀大的气球。
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我怕这个气球会撑不住,在哪一天突然就“砰”的一声炸开了。
可我又不想一直对阿妩重复又重复的诉说这些苦难。
阿妩的生活也并非就比我好多少,也并非就活该当我的情绪垃圾桶。
现在的张医生就像开垃圾车的人,把我堆积如山的垃圾一股脑的收走了,我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浑身都感觉很轻松,心里暖洋洋的。
随着我的自诉,张医生的手不停的敲击着键盘。
这声音是那么清脆,我听得心旷神怡。
最后医生问了我一句话:“你真的觉得你交到很多很多好朋友吗?”
我也终于摸着自己的良心,认真的回答道:“没有。为了和他们有共同的话题,我付出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我感觉很累很累,腰酸背痛的,甚至觉得头疼。可是不这么做,我怕我会在新的环境里混不下去。但我确实,很累很累......”
医生敲击键盘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打印机开始打印,最后打出了四张纸。
她拿出其中两张递到我的手上。
“你有中度抑郁,我相信不是短期问题了,有可能你以前就有,但是你没有重视。现在开始先治疗你的睡眠问题,尽量不要勉强自己做不高兴的事情。”
我接过两张纸,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
最后目光落在了诊断结果上。
中度抑郁,睡眠障碍,精神障碍(?)。
我将诊断书放在桌子上,指着“精神障碍(?)”。
“这个是......”
医生的表情第一次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你说你会发呆,最长的时候五六个小时一下子就过去了,有时候还会出现关于外婆的幻觉或者幻听,这个是人格解离,可以说是分裂样人格障碍的一个前期表现。”
“分裂样人格障碍......”
我喃喃着。
她这时候反而又笑了:“说这个你可能不理解,没关系,我先给你开一个星期的药,下周你回来复诊我们在看看有没有好转。吃药期间禁酒。你放心,睡前服药就行,药效很快的,你不用再依靠喝酒睡觉了。”
她接着把另外两张纸放在我面前,是处方单。
接着她像开玩笑一般的说道:“再说了,喝酒伤身,对肝不好的。你本来就晚上睡不好,还喝酒的话以后肯定要出问题。”
她就像一个贴心的长辈一样关怀我的身体。
我突然莫名的羞愧起来。
她却还是笑吟吟的看着我。
“去缴费拿药吧,下周见。”
“谢谢您。”我由衷说道:“下周见。”
她能成为一名心理医生,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当着玩的。
我捏着手里的单子走出了面诊室,阿妩甚至都没有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而是背靠着墙壁,就一直守在门口。
她见我眼眶有些红,抬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
“没关系的秋秋,只要好好配合医生,什么都会过去的。”
我知道她听见了里面的话,也许不是特别清楚,但光是猜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她就这么紧紧的牵着我的手,陪着我去缴费,陪着我到药房等着叫号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