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子,多谢了——近来如此本末倒置地,处处让您来偏劳,独孤何以敢当呢?”
当晚二人歇宿在一座小镇的驿馆,阿梨坐在朱振宇的房间之内,喝了一口他递过来的凉茶,心中深感不安道。
“欸~,能为阿梨姑娘效劳,乃是朱某的荣幸,姑娘千万不要和我客气才好,呵呵呵。”
朱振宇心情舒畅道:“哦,对了,天色昏暗已久,阿梨姑娘一定饿了吧?晚饭马上就好,但请稍候片刻。”
“还请简单一些就好——千万莫要像午饭那般,剩下若干,着实罪过。”
阿梨连忙说道。
“那是自然。”
朱振宇点头说道:“你身体羸弱,晚饭决计不可油腻,一定得要清淡、适量才好。所以,我只点了打卤面这一样儿主食,再加上一碗糯米樱桃,做为甜点。”
“然而他却不知,我是从来不爱吃面的——不过,出门在外,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阿梨暗自一笑,颔首相谢道:“如此甚好,多谢朱公子了。”
“诶呀!真是姗姗来迟,何故如此拖沓呀?!”
许久之后,一名店小二这才用托盘,送来了一份儿中碗和三份儿大碗的打卤面,朱振宇一边嗔怪着他,一边将那份儿中碗的,端到了阿梨的面前道:“阿梨姑娘久等了,快请享用吧!”
“哎呦,我的爷呀,这还迟了吗?!——您点的这样儿面食啊,那可是费时、费力之物哇,厨内已然竭尽了全力,可没敢有半分的耽搁呀!”
那店小二见状,急忙赔笑叫屈道:“幸亏本店,乃是附近最大的驿馆,常常接待往来的达官贵人,贮备齐全,又得了不少外力的相助,不然,一时之间,哪儿能做得出来呢?”
“一碗面条儿而已,何至于此呢??”
阿梨听了,不禁暗自诧异道。
“嗐,这倒也是。”
朱振宇却是微笑颔首道。于是,掏出了一张飞钱,含笑眨眼道:“有劳贵店了——剩下的那道‘糯米樱桃’,饭后即上。”
“是!朱公子请放心,一切依命而为。”
那店小二点头哈腰地接过了飞钱,一脸的心照不宣道。
“这汤面啊,放得过久,就会凝结不滑爽了——阿梨姑娘,快请用吧!”
朱振宇不待阿梨起疑,连忙含笑递上筷子道。
“朱公子,您也请。”
阿梨双手接过筷子,客客气气道。
“欸,什么‘您’啊、‘您’的,这多生分哪?阿梨姑娘,往后啊,你、我之间,只管说平称好了!”
朱振宇略带委屈之状道。
“咦?——这面,竟是我生平从未尝过的鲜法儿!可只不过是清汤、清面罢了,又怎会鲜香至此呢?”
阿梨淡淡一笑,并不应声,只管低头吃面。却见碗中,只是清汤、清面,面上也只是码放了少许的青菜,然则才刚端起,便已先闻到了一股奇异之香扑鼻而来,不由得“咦”了一声。再等挑了几根面条儿入口之后,心中惊奇更甚道。随后,又喝了一口清汤,更是大吃一惊道:“呀,好汤啊!这一口汤,哪怕是神仙喝到了,也得要忍不住,出言夸赞吧?!”
“怎么样,阿梨姑娘,这面的味道,可还过得去吧?!”
朱振宇明显颇感得意道。
“嗯,口感甚是奇妙——却不知是什么缘故所致呢?”
阿梨赞叹不已道。
“这个嘛,呵呵呵......”
朱振宇笑而不答地,呼噜噜吃掉了一大碗面条儿之后,这才一指碗中的清汤道:“其实啊,其妙处,全在这一碗高汤之内。”
“不对,我久居国公府中,各色的高汤,何尝没有喝过?内厨在下面之时,也是惯用高汤的,但却连这汤头儿的一半儿也赶不上。”
阿梨又细细地品尝了几口清汤,摇头不信道。
“诶~,此汤,非彼汤也——”
朱振宇微微一笑,眉飞色舞地端起了第三碗面条儿道:“它可是用鸡、鸭、海参、鸽蛋、冬菇、猪蹄儿、猪肚、羊肉、牛肉、干贝、冬笋、鲍鱼,共计一十三种山珍海味和飞禽走兽,精心吊制而成。咱们所用的这道汤啊,因时间所限,底汤乃是取用他们店中原备的,只是把不足的材料添进去再熬,味道就还是差了一些。不然的话,还会更鲜香几分的。”
“啊?!这已经够鲜的了!要是再鲜哪,只怕那佛祖闻到了,也要跳墙而食了。”
阿梨不胜惊叹道。
“佛祖跳不跳墙,不干我事,只要阿梨姑娘,你喜欢就好——也幸亏你不忌荤腥,否则,倒真的难为住我了。”
朱振宇心满意足地含笑说道。
“朱公子,请慢用。”
此时阿梨已经吃完,搁下了碗筷,泛泛而论道:“其实,关于世人主张食素即不杀生的说法儿,独孤倒是实在难以苟同。”
“哦?愿闻其详。”
朱振宇好奇说道。
“咱们生而为人,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其实已经注定了,无法避免杀生。但凡吸一口气、饮一口水,都会杀死渺小的活物数以千万计。”
阿梨侃侃而谈道:“难道为了避免杀生,就该闭气而亡、干渴至死吗?更何况,什么叫做荤,什么又叫做素呢?难道那些果蔬、草木,就不是鲜活的生命了吗?它们一样,也是有知觉和痛觉的,只是不能和我们言语、嘶吼罢了。如果真是不杀生就能算做是慈悲,那么连素,也是吃不得的,须得不饮、不食、不吸气,那才是真正、彻底的慈悲了!”
“好家伙,那还活得了吗?!”
朱振宇十分配合地,把空碗往桌子上一顿说道。
“是啊!所以说,真正心存慈悲者,不在信不信佛,杀不杀生,只看如何做人。”
阿梨颔首说道:“比如一个所谓的信徒,天天只顾着吃斋诵经、烧香拜佛,不入尘世,不理俗务,难道,就能称得上是慈悲心肠吗?更有甚者,以善待猫狗、家畜和蝼蚁、飞蛾为荣,但却一贯刻薄待人,娇纵猫、狗伤人而不禁,爱惜禽兽远胜于同类,实可谓是畜生之慈,而非人道之慈了。再比如一个凡夫俗子,从不知晓佛为何物,饮食也偏爱荤腥,但一生济贫救困、活人无数,难道,不比那些所谓的善男信女,更担得起‘活佛’二字吗?!”
“不错!真是闻君一席话,胜进十座庙哇!”
朱振宇连连赞同道。
“朱公子、独孤姑娘,请用甜品:‘糯米樱桃’。”
那店小二见朱振宇很快已是三碗面尽,便连忙又端上了两碗甜品说道。
“有劳朱公子费心了——国公府内,每常也做‘酒酿樱桃’的,但因内中含酒之故,是以从未吃过。”
阿梨待那小二退下之后,拿起汤匙,略微品尝了一口,但觉甜如蜜汁、糯香微酸,十分合口,又因爱它豌豆碧绿如翡翠、樱桃鲜红如玛瑙、糯米洁白如珠玑,红、绿、白三色相间,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便不知不觉间,喝得涓滴不剩,微微欢喜说道。
“阿梨姑娘既然喜欢,不如把我的这一碗,也喝了吧!”
朱振宇见了,急忙把自己的那一份儿也推送了过去,殷勤相劝道。
“哦,不必了,朱公子,凡事适度即可,过则为灾。”
阿梨见夜色已深,便起身告辞道:“朱公子请先休息,独孤回房去了。”说着,微微一笑。但笑过之后,心内却是不禁暗自一惊道:“咦,我为何要对他而笑?!奇怪。”
“呃......阿梨姑娘,咱们隔墙而住,要是朱某遇到危险之事,阿梨姑娘恐怕会难以听见的吧?!——不如同居此室,岂不是大大的方便吗?”
朱振宇见她面颊泛红、笑意盈盈,心中情动难忍,竟是顺口调笑说道。可是话一出口,便自忐忑不安道:“诶呀,糟了!我出言孟浪,阿梨姑娘又要勃然大怒了!”
“嗯,此话也有道理。好吧,那就依你便是。”
谁知阿梨又是一笑说道。
“啊?!”
朱振宇骇然起身诧异道。心内不但不觉兴奋,反而万分失望道:“她、她怎能如此的轻浮呢?”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同住一房,也未尝不可——但是朱公子须得谨记:不得在孤独面前赤身裸体,不可脱衣而眠,不可接近于五步之内。”
阿梨一边强压着笑意,一边肃然说道。然则说完之后,却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又笑了一笑,心中越发奇怪道:“咦,为何今夜,我只是一味地想笑呢?”
“哦~,原来如此......阿梨姑娘,那你的规矩,也太多了一点儿了吧?五步太远,三步,成不成啊?”
朱振宇这才又是欣慰,又是失落地涎着脸笑道。说着,便向前举步欲迈。
“朱公子,请自重!若有一丝逾越,独孤转身就走。”
阿梨竭力地忍住了笑意,正色说道。随即便暗自调整内息,渐渐平静如初。
“好吧,五步就五步!”
朱振宇讪讪而退道。但紧接着,就又谄笑说道:“呃——这五大步呢,也是五步,五小步呢,也是五步,那朱某,到底应该依何而定呢?还请姑娘明示才行啊。”
但阿梨却是不再理会于他,自顾盘腿坐在椅子之上,闭目运功调息。
“怎么,莫非姑娘,打算一整夜都要如此吗?那可就太辛苦了!”
朱振宇立刻心疼说道:“朱某刚才,不过只是说笑罢了,姑娘还是请回自己的房间,好好休息才是啊!朱某要是有事,自会敲墙示警的。”
“嗯......,那也成,一切随你就是。”
阿梨说着,站起身来,正要回房,不妨脚下却是突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不对!我自从习武以来,这可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啊!如此的模样儿,倒和那醉汉如出一辙了,其间必有缘故。”
阿梨满腹狐疑地,往手心里头呵了一口气,闻了一闻,立时大怒喝道:“朱公子!方才的那碗‘糯米樱桃’之内,是否有鬼?”
“啊?!这个、这个嘛......”
朱振宇眼珠儿乱转道。
“还不从实招来?!”
阿梨怒气更胜道。
“嘿嘿嘿,其实,也没放什么,就是、就是略微放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米酒汁儿......”
朱振宇嘿嘿干笑道——原来,他是想用这种方法,令阿梨渐增酒量,日后便能享受到与她对饮之乐了。
“什么?!你!......嘻嘻嘻......”
阿梨虽然气极,却是忍不住一再地对着他,流露出了笑意,只得马上转身回房。
“朱公子,你若是闲极无聊之时,想以敲墙来试探一下儿独孤的耐性,那可就是打错了主意了!”
阿梨在踏出门槛儿之前,忽的又想起了一事,于是便沉声喝道。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吧——不敲便不敲,你犯得着,这么生气的吗?!”
被她一语点破了心事的朱振宇,摊手无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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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姑娘、阿梨姑娘,你还好吗?!”
第二天早晨,朱振宇起身许久,也没瞧见阿梨的身影,于担心之下,不得不去她的房前,敲门询问道。
“朱公子,请您回房稍候,我即刻便到。”
阿梨在沉睡当中被他唤醒,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看:天色早已大亮了,于是急忙说道。随后,起床洗漱完毕,仍然觉得头部昏沉、微痛,心中甚感不悦道:“想必,这也是醉酒所致了——都怪那个无赖的猪一只、一只猪!使得我生平,第一次宿醉!其实以我的内力,些许米酒,应该也不致于此,料想,又是和那太岁有关——怪不得我师父,从来都不许我饮酒。”
“想不到,阿梨姑娘的酒量,居然这么浅小。虽然她昨晚饮酒之后,面色红润、和颜微笑的模样儿,比起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可爱得太多了,但是以后,万万不敢如此尝试了。”
稍后朱振宇察言观色,见她早饭时节,频频地抚额、皱眉,心中自是了然道。遂赶紧命店小二端上了一碗解酒汤,双手奉与她道:“阿梨姑娘,这都是我的罪过——世人都说,自古英雄皆善饮,我还以为,姑娘你也......”
“恐怕尊驾,是对‘英雄’二字,有所误解吧——”
阿梨拂袖不接,起身冷冷说道:“若是以酒可以论英雄,那么那起子终日混迹在酒楼、酒肆,昏睡于街头村尾的醉汉、无赖,竟然个个儿都是大英雄、真好汉,而那些明知瘟疫可以夺人性命,却依旧甘愿以身犯险,不计生死、为民诊治的医者,和浴血边疆、保家卫国的将士,只要是滴酒不沾,就立刻功绩全消,一无是处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