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争吵着入了宫,风姜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既然猜不到对方下一步的棋,便只能随机应变。人不打无准备的仗,可世事难料,他也不是什么能掐会算的神人。
“姚大人不是已经向皇上请辞了么?”
冠袍履带束得整齐,风烛残年的两朝太傅姚峋最后一次上朝,仍气势不减。众大臣在其积威之下,不由得议论纷纷。
一个反常的开始,一次反常的朝会。
大殿上,一队神秘的黑衣人手执钢刀,风姜目过之处,刚好一十八人,不,多了一个,一个女孩儿。
看她的夜行衣上的绣纹,应该是正三品官员。
聪明如宁缺怎么会将那被原主风姜设计,全歼于虞渊,连尸都无人敢收的十八骑,那曾令仙乐朝闻风丧胆的暗卫,交给一个小女孩儿统帅。真是有意思。
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僵尸,只不过没有自己的意识。
难怪,这姚峋也是巫族长老,他要自己族人的血,帮皇帝铸一把铁血尖刀,那谁也拦不住。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再看看跪了一地的人,风姜便晓得,那曾经权倾天下的姜氏,倒了。
至于墙角那可能称之为人的事物,也已经不足为奇了。
风姜的一腔愤怒逐渐化为恐惧与无奈。最坏最坏的打算,莫不过所有坏的巧合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罢了。其实风姜的处境也还不算太令人束手无策。
“陛下,驸马与萧秦氏一事,还请陛下明鉴。”铁大人的作风一向如此,他认为不论萧逸是谁,都该受罚。
可笑瞎猫本来要摸死耗子,却碰了老虎屁股。这萧逸也真是倒霉。
对于我们这些朝堂政客而言。我们不懂铁青天,而他也不懂我们。
听完众人七嘴八舌的禀报后,宁缺似乎早有预料:“你们该庆幸,遇到了一个好脾气的帝王。”。
风姜一言不发。这种无力感深深刺痛了他,从今以后,他要步步为营,他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啊——”
呻吟声突然变为高高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风姜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声音的主人。
大殿上,只有宁缺和姚太傅脸色如常。循声望去,萧逸等人很快发现,殿角蜷缩着一个人。
那人手筋脚筋都被挑断,衣服已然被血浸透,没人有勇气掀开那一层薄薄的布,生怕那可怖的伤痕刺痛自己的眼睛。
沉默中,姚峋苍老的声音徐徐响起:“此人名叫楚歌,是个巫族人。三十年前,他曾有万巫之祖现世的预言。但占卜过后便不知所踪。昨天夜里,他突然出现在了皇宫五凤楼头。”
“他出现时便是如此惨状?”风姜忍不住质问道。
“姜相莫要心急。”姚峋冷冷地说道,“说到这罪魁祸首,只怕姜相与之还有些瓜葛呢?”
“姜相虽姓姜,却并非巫族中人,与国师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姚卿多虑了。”
宁缺这家伙居然会站出来为他说谎,这太阳,打哪出来呀。
“陛下,该叫罪臣姜忠了。”
“陛下。”风姜生平第一次冲御座上的那人称臣,还是为了自己的半个仇家,真是讽刺,“国师已然位及人臣,他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容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国师若另有他谋,便不用等到今日了。请容臣进前验看。”
姚峋此次,只为护宁缺,扳倒姜氏。诬姜家残害自己同族,让他们失去倚仗,被万民唾弃。好在那人毕竟是风姜的舅舅,该有的场面还是要有的。
但这个楚歌,无论他是谁,都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准。”
风姜大着胆子进前,俯身端详。半晌后却是把心一凉。他发现那人的衣服上竟有一个用血写成的“姜”字。
看来姜氏之罪,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天命所归……天命所归!”
察觉到风姜的接近,那楚歌毫无征兆地瞪大了眼睛,奋力想要站起,却发现只是徒劳。
“你冷静些。”风姜仍旧一动未动。有些事,如果解释不清,还不知保持沉默。
“姓姜的,不只姜忠一人。”殿上惯有会察言观色的小官,见此情景,立马有人上奏。
风姜一早料到,但却偏偏无法反驳。想当初,姓王,姓李,姓什么不好,偏偏要姓姜。
然而宁缺再次开口了,语出惊人:“姜相见朕之前,朕曾发了个梦。梦中,代王对朕说,他愿助朕共掌天下。朕亲眼所见,姜相左手上的疤痕,正与宁睿一致。”
“臣本姓姜,臣自有父有母。”风姜毫不犹豫地否认了。他宁可前功尽弃,也不愿背上那孩子的名。大不了从头再来,他还有机会。
宁缺长叹一声,意味深长中似乎在为自己的复仇计划而自得:“连性子都一样。”
身为作者风姜一看宁缺的表情,便知他已下定决心,要让自己万劫不复。
在架空世界里,主角有特权,有光环。姜和作为一个佛系更新的无良作者,在现实中时不时被读者们寄刀片,口诛笔伐。没想到在书中竟无半分改观。
宁缺,真有你的。
他是要他永远和那些旧事绑在一起,时刻提醒着,那些刻在骨头里还不够的料峭往事。
名字不过一个代号,无所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看着风姜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宁缺并没有先前想象中的那么得意。其实他愿相信,回来的是自己的兄弟。而这也不是一次两败俱伤的报复。
最后打破沉默的依旧是姚峋。宁缺的话一出口,他的心也随之跌入谷底。
“陛下,不因臣是巫族,而猜忌臣,臣很是感激。”
姚峋作为人族和巫族的第一位后人,因为父亲的冷漠,和母亲的死,他非常痛恨自己的巫族血液。
风姜不知姚峋的根底,但姜和却晓得。老师啊,你本姓姜,却恨透了姜氏,连带也恨透了我。
“预言,要成真了。”
哈哈,姜氏倒了,却发现那个不死不灭的妖怪当了丞相,而对方即将权倾天下取代姜氏。
他附在风姜耳边,冷笑道:“你永远不要妄想可以变成陛下。祝您,永世孤独。”
太傅姚峋在一生的最后,疲惫不堪的脸上,却在强颜欢笑。他割破手腕走出殿门,任由血液一滴滴流下,带走心口仅剩的一点点热度。
“御医!”
这是太傅对他的诅咒。没有神的特权,那永生便是罚。
“朕乏了,丞相自行处置吧。”
那日,楚歌的惨叫响彻天际,人人均说是受酷刑而死。姜氏也因此而被全族唾弃。
驸马停妻再娶一事,自然也不了了之了。
排挤对手用阴谋,培植党羽才可立于不败之地,才能以自己的羽翼,屁护身边的人。不过还好,他明白的足够早。
“朕一生所有,怕是天界上帝也不过如此了。”
宁缺很大方,他从不分风姜的权,还给了他代王之号,相见时,总是很亲切地叫着宁睿的小名。似乎只要风姜能让他觉得宁睿还在,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神的特权转瞬即逝,孤独恒古长存。宁缺与风姜,正是一个硬币的两面。
曾经的执念,在老去后不过是过往。对宁缺是,但风姜就不这么认为了。
他设法让楚歌假死,并保住了姜氏一族的性命。仔细想想,楚歌若要揭发,何苦用巫族的古文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就有希望。就连我自己,何尝不是应该被毁灭的存在。”风姜如是说。
姜忠借着手中的不少秘密,在流放前悄悄去了代王府:“陛下宽心,只要有风云符在,您便仍是陛下。僵尸,也是天为被,地为床。咱们讲的是逍遥道,而那个位子,又太过沉重,逍遥,也只是在那四方天之中。陛下,也许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原谅和爱,如果失去,那永生便真成了罚。
“不,我要让所有人都有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间的权利。”
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什么都不在乎。这样,才有赢的可能。玩弄得了天下,却玩弄不了他这个天地间的异数。无情,才能作得天。
他是作者,而非一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