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泥地上,浑身脏污不堪的赫尔那,被丢弃在营房一角,四周守着无数痛恨他的大乾士兵。
且不说如今跟半个废人一般,就是没感染上疫病,也是插翅难逃。
他浑身又痒又痛,呼吸也是进气少,呼气多,一双厚实大掌早看不清指甲原貌,血污一片,上头甚至有不少丝丝缕缕皮肤肉糜般的东西。
有凉州士兵三两聚在一起,上前查看赫尔那的情况,用脚背尝试踢了踢他的脸颊,确定人还活着。
嗤笑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呸!你不是西戎什么第一猛将吗?我们这么瞧着比病猫强不到哪里去?!”
赫尔那歪头,用自认猛兽般尖锐的眼神瞪向说话的人,现实落在士兵们眼中,半点威慑力也无,咳嗽着勉强骂道。
“虎落平阳被犬欺,一群手下蝼蚁,也配在本将军面前放肆!待可汗率兵踏平,咳咳咳……踏平凉州城,定把你们挫骨扬灰!”
话音刚落,就有听不下去的士兵,上前冲他腰窝位置猛踹数脚,一个人还不够,走了一个再来一个,如此经历了七八个,终于有人喊停。
说话的是个年纪稍长的老军,原本按他的岁数,不应该上城楼充当弓箭手的,只因受伤的将士们太多,他自告奋勇上城楼抬人,过程中不幸被血沾染了皮肤。
也因年纪大了,抵抗力不如年轻人,发病当晚就被送到了后方营房,好在老军心态好,调侃着说,与其让年轻人冒风险,不如他一把老骨头往前冲。
大伙儿都很感激他的英勇,加上为人和善,这间屋子里的伤员都听他的。
就见他缓缓坐直身子,阻止其他士兵继续动手:“被把人打死了,岂不是浪费林千户为咱们筹谋的一片苦心。”
赫尔那缩在角落里,避无可避,此刻已经说不上浑身拿出地方更疼,恍惚间终于明白过来。
他是中计了,因为鲁莽和低估敌方将领的无耻,才落得如此境地。
“施暴”过后,将士们开始轮番逼迫赫尔那交出治疗疫病的方子。
问一遍不说,就有人上前解开腰带,冲着赫尔那脸上身上一顿浇灌。
在座的都是战场上灰头土脸过来的男儿,什么糙事没干过,最知道如何给人下马威。
赫尔那被迫洗了个“热水澡”,鼻腔嘴里全是腥味,仍旧嘴硬不可能说。
再问还不张口,又有人上前换更侮辱人的刑罚。
“还不相信了,你是铜墙铁壁,嘴是铁皮葫芦,撬不开是吧?”
“跟他费什么话,看他那样子,说不定成了咱们里头第一个死的!赫尔那,别做梦穆达金会来救你,你如今只有想办法自救!”
一直在营房屋外听动静的林老三、萧楼、韩忠义等人,见赫尔那也算是铁骨铮铮一条汉子,不免又担心起来。
“有两间营房陆续出现将士病发严重的情况,怕等不到后日,说不定……”
周春气急败坏:“让我去撬开他的嘴,刑讯逼供我最在行,军营中对付敌军流水的刑具,让赫尔那挨个尝尝,我还不信,他能全部熬下来!”
韩忠义抬手阻挠手下,转身问身旁一直没做声的男人。
林老三负手而立,没有周春一点就爆的脾气,更比石宽等人多了份谋略,论武功听说箭术超群,是谢老将军一手提拔的人才。
如今刚入城没一日功夫,已然拿下敌军副将,靠的不是野蛮动武,而是为将者不可获取的计谋。
韩忠义不禁多打量男人两眼,别看如今只是个千户,若此仗能胜,击退敌军俘获首领,林老三的官衔还得再往上升一升。
怕是能跟萧楼并肩,做一营指挥。
韩忠义问林老三:“路行此处,该当如何呢?”
林老三:“人人都有害怕舍不得丢弃的东西,里头的将士没法撼动赫尔那开口,无非是没有触碰到他心底的禁忌。”
萧楼紧接着道:“他一个将领,又作为男人,心中记挂的无非家中长辈妻儿,或者是战场上杀敌的功勋,亲人在西戎我们鞭长莫及,功勋是穆达金授予的名号,我等也没法插手,如何才能触碰到他最核心的利益?”
林老三沉默没说话,倒是把周春弄急了:“兄弟,你要是有法子就说,军营里的兄弟们等不了多久了,那可是三千将士的命!”
“赫尔那是个猛将,却不是名良将,或许懂得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却未必知晓纵横谋划,在北境时,谢大将军曾告诉过我们,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林老三透过窗户,幽幽望向屋内被将士们拔下一颗门牙的赫尔那,将心中所想告知身旁几人。
日出时分,安静一晚的营房陆续传来声响。
有来送馒头和稀粥的将士们推着小车挨个营房门口放早食,每个人用过的碗碟和毛巾由人统一收拾好,集中火化焚烧,再派发新的用品给将士们。
门口窸窸窣窣,传来将士们议论声音。
“今日一早,大军又往后退了三十里,我还以为昨日一战,穆达金会即刻发兵为里头那位鸣不平,谁知道竟然半点动静也没有,还吓得跟乌龟王八一样往后缩了,笑死人……”
“就是个母族表弟而已,听说西戎女人能生,一家子姐妹兄弟数不胜数,自己人都分不清,能有多亲的血缘,连亲生兄长都能一刀剐了,更何况是他!”
“小点声吧,里头那位还等着他们英勇不凡的大可汗来救命呢,被他听到了多打脸啊,哈哈哈……”
此时,窝在角落里抱成一团的赫尔那,不仅要忍受饥饿疼痛带来的痛苦,还要听着屋外扎心的议论。
同屋的老兵嗤笑一声,跟身旁给他递白粥的小兵道:“韩将军昨晚上给穆达金传信,只要对方肯交出疫病方子,立刻将他兄弟放回,你知道穆达金怎么回复的吗?”
小兵望了眼角落方向:“不知道,您说给我听听。”
老兵大笑,仿佛连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穆达金回信写着,俘将丢人,生死不论,想让他给方子,是痴人说梦,那人的命没了便没了,西戎多得是能统兵率下的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