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冷的天还有鸽子?”
碧珠不知道纸条上面写了什么,只是仰头去望那只停歇片刻又飞入萧瑟之中的鸽子,心生狐疑。
桑觅听她这么一问,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桑大人以前也养过信鸽,每当冬季,那些鸽子便不太爱飞出去了,待在鸽舍中,静等开春,有一回,飞出去两只鸽子,只回来了一只。阿姐说,那小鸽子已迷失方向,再也不会回来了。
碧珠继续发散着:“这种时候,有信鸽飞来,保不准是急报呢,能顺利飞到鸽舍,想来不容易,说不定来的都不只一只鸽子,小姐呀,这上面是什么要紧的消息吗?”
说着,自己又觉好笑。
很快转头去看院子里的雪人。
桑觅听着,神情古怪起来。
“你是不是,被谢择弈夺舍了?”
这碧珠怎么一股谢五郎的味道?
碧珠一时没懂桑觅的意思:“什么?!”
桑觅眉心紧拧,神情严肃地说道:“感觉你讲的那些,像是他会说的话。”
真是夭寿,身边的人都不太正常。
桑觅真希望,碧珠的脑瓜子笨一点。
毕竟,她打心底里希望碧珠活着。
碧珠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对桑觅的意思有所会意,她迟疑片刻,小步挪到桑觅身边,试探着开口:“奴婢不懂小姐你的意思,你是夸奴婢,还是说,你想谢大人想到发疯啦?若不是想他想到发疯,怎会说出这种话来呢?”
此话一出,轮到桑觅一脸惶然了。
她扁了扁嘴,装模作样地扬起了自己的巴掌:“你再胡说,我要打你嘴巴。”
碧珠吓得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小姐!”
她缩着脖子求饶:“奴婢,只是随便说说,况且那些……长了脑袋的人都会想到的嘛……”
桑觅不回话,心头还在对自己为何提到谢择弈而感到茫茫然。
碧珠缓了缓神,略显关切:“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桑觅的眼眸颤了颤,微微回神。
她又看了一眼纸条,随之无所谓地说道:“不知道,应该是给谢择弈的。”
——速辞官归家。
有人让他别干了,回老家去?
何人,竟与她不谋而合?
——
是夜。
自衙署回来的谢择弈照例在晚膳后,去书房静坐,桑觅寻了机会找过去,谨小慎微地来到他身边,将收进小荷包里的纸条拿给他。
“今日,后院的鸽舍,来了一则小信。”
谢择弈接过被桑觅保管得皱巴巴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摊开看,瞧见信上那几个字后,他眼角含着的那点笑意,似乎微微凝固了片刻,但很快,又柔和地化开。
“觅儿辛苦了。”
桑觅想到了什么,解释道:“我不是有意要看的……”
谢择弈将纸条又揉成了一团:“没事,所有送往京中谢府的信件,你都可以看,觅儿同我,不分彼此。”
桑觅问道:“是什么要紧的消息吗?”
谢择弈道:“不要紧。”
桑觅犹犹豫豫的,提醒道:“有人让你辞官呢。”
这厮当真是不识好歹。
辞官不好吗?
非要死乞白赖地查什么杀人案?
不善言辞的桑觅,眼下跃跃欲试,她真希望,谢择弈如纸条上所言,顺从地辞官回家去。
谢择弈以为她关心他,迟疑一会儿后,缓缓说道:“我并非有意对你隐瞒,只是此事,确实不太重要,这其实,是我大哥的信,他一直不希望,我留在望京,待在这个没什么用的位置上。”
听到这话,桑觅的眼睛变得亮晶晶。
他大哥让他辞官?
那可太好了。
谢择弈并未注意她的神情,只是略显恍惚地盯着手中的纸条:“身为嫡兄,他对我们几兄弟,都有安排,对兄长来说,一切都得以谢氏的兴望为重,自父亲仙去,我们这一代,无人在京中身居要职,整个谢家,其实,多少有点发配之意。”
桑觅听着,心中也生了好奇。
“什么意思?”
谢择弈揉捏着小纸条,徐徐解释道:“谢家祖上是降将,更是外姓人,非太祖皇帝当年起家的原始班底,在胤皇室难得重用,而我父亲算是先帝旧臣,为官晚年与当今圣上还闹了点不快,故而我大哥领官去了定州。”
桑觅半懂不懂的。
谢择弈补充:“简而言之便是,整个谢氏在朝中,并无实权。我大哥承族内基业,不让我留在望京,大约,是有他的打算……”
桑觅不解:“皇帝不是很喜欢你吗?”
谢择弈浅浅地笑了笑:“是啊,陛下对我颇为赏识,但未来的天子呢?到了那时候,我能否得到更多的信任与赏识?此等赏识,又是否能福荫整个谢家?”
说话间,他伸手将那张小纸条,于近处的灯火上点燃。火苗升腾,皱巴巴的小纸片烧了起来,火光消弭,余烬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桑觅怔怔地看着,不禁默然。
谢择弈没有再跟桑觅细说下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
谢家想要的,是更大的话语权。
仅仅是一个谢择弈,被当今天子赏识可不够。
要知道,当今天子,已近暮年。
谢择弈并不清楚,大哥到底做了多少安排,对于未来诸事,又有多少把握,他一贯不擅长思考这些,眼下来看,他只擅长查案。
胡乱想着,谢择弈幽幽道:“利欲熏心,权柄惑人。”
桑觅其实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只晓得,谢择弈这厮不管家族死活。
以及,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桑觅一脸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解其意地问道:“你都知道这么多了,为什么不听你哥的话?”
谢择弈转头看她,眼含笑意:“可能是因为,我就是个不听话的人。”
“……”
桑觅一时无话可说。
谢择弈靠过来抱她:“我不在乎谁是天下士族之首,我也不在乎这个天下姓什么,更无所谓龙椅上坐着何人,只要这天下不乱,盛世永昌,我就乐意查着我的小案子。所有微不足道的死亡,都有资格真相大白,举足轻重的权柄,争之既争之,与我无关。”
桑觅不耐烦地推搡着他:“你又来了……梅妃娘娘的案子,你也没真相大白……”
谢择弈淡淡道:“真相之外,亦有人情。”
她若是自戕,则夷灭三族。
不论君无戏言,还是君有戏言。
谢择弈都,不会再去查什么了。
桑觅被他搂着腰,挣扎了一会儿,不经意间瞥到他脖子上那个尚未消去的牙印,心头一阵五味杂陈,她不再推搡,不满地嘟囔着:“你总有你的道理……”
就是要查杀人案。
就是喜欢同别人作对。
这厮不仅仅是跟她作对。
还喜欢跟自己家里人作对。
桑觅悄悄白了谢择弈一眼,胳膊搭在他肩头:“你真是个大笨蛋!”
骂他笨蛋,他好像还特别高兴。
方才还面色有异的谢择弈,眼下面上半点阴霾都没有,乐在其中地笑了笑,凑过来便是亲她的脸。
桑觅有些嫌弃,伸手不轻不重地拍开他的脸:“你有病呀?”
谢择弈笑着,又去吻她的手。
“觅儿骂人真好听。”
桑觅惊讶:“你真的有病?”
就喜欢做大笨蛋,被她骂是吧?
她若是一直骂他,岂不是奖励他?
谢择弈颇有几分厚颜无耻的样:“只道是觅儿的声音好听,骂人也好听……”
桑觅忸怩不安,被他亲得昏昏沉沉。
半推半就间,她竟又上了贼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