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缘一分别之日起,你找铁人师父换了寮房,新的寮房足有十叠大小,向阳通透,住一个你绰绰有余,里面日常用具一应俱全,你几乎带着一个小包袱就直接住了进去。
原来旧寮房里的铺盖、灯烛、甚至部分旧衣物,你全部交由雨去处理,并未携带进后面的生活。
你平日里物欲寡淡、花销不多,后来地位提升,清水寺针对高级武僧也有月例饷银,一来二去,你连从继国家带来的银钱都没用完,还积攒了不少,于是新的寮房里,一切所需全部重新采买。
总之你新的寮房之中,放置着新的被褥,配置着新的僧衣,在每日阳光之下,散发着纯粹的布料与阳光的味道——相比旧寮房,这就足够让你开怀许多。
你并不知道缘一归家之后,父亲会如何惩治他,以父亲的性子,想必真有惩治绝对不会好受。
你也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出的那些馊点子,缘一是否会听从——你当然希望他能够听从,能够保全己身,将父亲气得勃然大怒还毫无办法。
但你毕竟不在继国府,对府里的事情也就一无所知。
直到三日后,清水寺里收到了缘一的来信。
“岩胜大人,是继国家少主的来信……”
雨将信件拿给你的时候,瞅瞅信封上的墨迹,忍不住露出好奇的神色。
你交给他的那些旧衣,他毫不嫌弃,洗洗涮涮之后就穿在了自己身上,他的年岁实际比你还大上一些,但天生身材纤细、个头与你仿佛,你穿着快要露出脚踝的衣服,在他身上就刚刚好。
他一定是将衣物洗刷干净才上身的,可你看到这一身,就下意识会想起些不愉快的事情,和雨的接触也带上了距离感。
好在你往常与他也算不上多么亲密。
让雨将信件放到矮桌上,你坐在寮房里,看着手上的书籍,并无与他搭话的意思。
雨却没有如平时那样识趣的立刻离开,他的视线还放在信件上:“继国家好久没有来信了,刚来的一封摸上去厚厚的,可见写信的人有许多话想对您说呢……”
他的声音并不大,带点适耳的清悦感,在只有两人的寮房里,他毫无疑问是在对你说话。
你皱着眉头,不得不把视线从手里的墨字转向门口的雨身上。
他长着一张俊秀寡淡的面孔,面对你的时候总是低眉顺目,露出顺从的表情,是个极其识趣的人。
现在却凭空说了些不该他管的话。
你语气淡淡地问他:“你很好奇?”
你自觉语气并不严厉,与往日并无不同。
但在你话音落下之后,站在门口的雨已经惶恐地低着头、半跪在地上向你认错:“岩胜大人,我只是……我不该对您的私事过问的!请您恕罪!”
——瞧,虽然偶有过界,但他的确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你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等将手上的文集读过,今日读到的页签记下,你才来到矮桌前,用裁纸的小刀打开信封读取信件。
信当然是缘一写来的。
很有份量的几张信纸,上面陈列着缘一应该有练习过但依旧难看的墨字,七零八落地写着他回家后的见闻:
父亲果然因为缘一的贸然出走大发雷霆,等部下们将他寻回后,当即开展严厉的责问;
众目睽睽之下,父亲将缘一的德行礼义批驳得一文不值,而这之后,就是如你所想的,父亲吩咐左右,准备对犯下过错的缘一施以酷刑。
具体什么酷刑,当事人的缘一描述得倒是很明白。
他的文字写到,有高大的左右部下将他捆绑到矮凳上,有人威风凛凛地拿起棍棒,走到他的身边,而后一丝犹豫也无,他的上空响起悚人的裂风声;
“如果老老实实留在那里,一定会得到悲惨的下场。”
缘一在信件中这么写道。
在裂风声响起的一瞬,本来该乖乖躺倒在矮凳上的缘一,却一跃而起,他不知什么时候挣脱绳索,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躲过了棍棒,然后快速跑出了厅堂。
在场的大人都静呆在当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缘一在信件中告诉你,他给你写信时身体状况良好,吃好喝好睡好;而父亲在他归家的第二天,早上气得起不来身子,请来的医师开了几帖下火的药方,可似乎效果并不明显,至少到他写信的这日,父亲依旧缠绵病榻无力下床。
你:“……”
你看着缘一的墨字,忍耐了一会儿,才没有失态地笑出声来。
大概是为了弥补前半年被父亲拦截信件的空缺,这之后的内容里,缘一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写了不少上半年的琐事,说到新请的礼仪老师如何严苛,文学老师对他绝望至极,乐理老师演奏的曲子十分好听等等乱七八糟你并不关心的废话。
信件的最后,他满是期待地写道:“……如果这封信能得到兄长的回复,就再好不过了!”
你嗤笑一声,将信件按照旧有的折痕,原原本本地折好拿在手里。
久违的缘一的来信。
你依旧不打算给他回信。
要说为什么的话……
如果给他回信,就会有一种【我输了】的挫败感油然而生,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想给他回信!
这也是独属于你自己的一种顽固与愚蠢吧。
但是无所谓。
反正因此而难过的人也不是你,所以怎么样都行。
一边这么想着,你一边压着嘴角,打开柜子,将缘一的信件收进角落的木箱里。
这箱子已经很久没有打开,如今揭开盖子,里面的信件按照时间规整地摞好,将现在的信件放进去的时候,你恰好看到上一封信件的墨迹——有这个对比,你顿时发现,缘一的字果然是有练过的,而且进步很大,至少现有的这一封里,写错后划掉的墨团少了许多,纸面看着干净清爽不少。
——在你没有看见的地方,在你并不关注的部分,缘一也在踏实勤恳地练习着、进步着。
你因为这个认知,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一下子又恶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