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末尾,因为和邻国的关系格外紧张起来,也因为你回归继国城的消息逐渐传扬出去,渐渐有游历经过的贵族少爷开始邀请你前去参加集会。
贵族社交,发展深情厚谊只是面上的说辞,大家更多是对似乎已成定局的未来战事感到紧张,因此立刻对于继国这个表现优秀的武家伸出结交的橄榄枝。
递过来的请柬一式两份,分别给到你和缘一。
聚会的发起人是游历至此的大名殿下的子侄,姓前田利,他在继国城的游郭找来有名的太夫与貌美的游女,用来招待一众贵族少年。
出身高贵的前田利殿下在本国之内颇有声势,邻城的少年贵族同样被他邀请过来。
你和缘一与众人一起,作为宴请的客人一同入席。
端上来的清酒,依偎在身边的美貌游女,还有男人们荤素不忌的野蛮笑话——显然在座的人已经将你们作为正经的贵族男子看待了。
你作为继国的家臣,坐在缘一下首,看到缘一坐在放置餐食的矮桌之后,脊背挺得笔直,像是被打进了钢铁铸就的脊梁,连肩膀两边的手臂都按照最标准的姿势摆放,在一众东倒西歪嬉笑怒骂的贵族中间,他因为这一本正经的表现,显得尤为突出。
父亲知道你们今晚的宴会,因此特意嘱咐你,别让缘一在宴会中丢脸。
为此,在出门前,缘一换上了新的外褂,新的头绳,新到的佩刀,连眼神都是经过你提醒的宠辱不惊、得失不扰——这个倒是不需要你提醒,他只是面无表情、人高马大地坐在那里,看面孔身形就十分唬人,再想到这位可是年初大名比武的【一名】,一击即可击败所有在场武士——
总之缘一刚刚到场的时候,众贵族对他十分欢迎,赞美的措辞一轮接一轮丝毫不重复。
前田利殿下也并不掩饰自己对缘一的欣赏。
可缘一的确不适应这种觥筹交错的社交场景,他只能像你事前就说过的,维持住冷淡的假面,对谁都是微微颔首,显得油盐不进的高冷。
——哈!做过【一名】就以为自己不得了了吧?
——什么态度,他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啧!
你坐在他身后,几乎能听到在场众多被他拂掉面子的贵族心里的憋闷。
但是啊……与其做一个【脑子缺根筋好像很好欺负的继国少主】,还是以【生人勿近举世无双的武家贵族】的面目去面对以后的同僚更好吧?
对此你乐见其成。
你多次看到缘一被人敬酒之后,喝完酒放下酒杯,就僵硬地挪动臂膀以躲开身边游女斟酒时蹭上去的胸脯——游女很有经验地调整姿势让他躲避不开,于是他的肩臂就更加僵硬地固定在那里,有种看似无动于衷其实已经傻到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的错乱感。
目睹这一切的你:“……”
你坦然地饮下杯中酒,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波澜不惊的微笑。
对于缘一来说,这样的场合大抵十分痛苦难受;
可巧了,对你而言,这样的场合同样不值得高兴。
你作为少主的家臣跟在缘一身后,在座的贵族不会有多余的目光给到你身上,连差遣来的貌美游女中,更优秀的也会自然而然被分配给你的兄弟,靠在你身边为你斟酒的少女,她眼中带笑地和你说话,却时不时往宴会的中心看去,往你们身前的人看去,眼中偶尔浮现出活跃的野心。
——毕竟你只是退而求其次不得不侍奉的家臣,你很能理解周围众人的心理。
——也就到理解这一步了。
这场难受的宴会终究在一片倾倒的酒瓶子里结束了。
身后的纸门推开,与贵族们随行的近侍排着队进来,小心将醉倒的主君与他看重的女子一同带去开好的房间里。
雨踩着又密又急的脚步来到你身边。
你身旁的游女松散着衣襟歪歪地醉倒在榻榻米上。
她之前介绍自己的时候叫什么来着?
鹤子?
雨伸手抓住你的臂膀,想要将你扶起,你呼出一口酒气,摆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
吩咐了雨两句,你把手拢在袖子里,等着前面被灌了更多酒的缘一在他新近侍的搀扶下站起。
站起身后,缘一晃了一下身子,再次站定,似乎就恢复了清醒;他拂开了身边舍人的手,踩着脚步转了身。
一直依靠着他的游女呻吟一声,迷迷糊糊倒在榻榻米上,醉得人事不省。
缘一走到你的近前才停下脚步,两颊和脖子都有酒醉的红晕,双眼看着却还算清醒,询问你:“兄长,归家吗?”
你点点头,就在侍从、贵族、游女的来来往往之间,和他一同离开了。
离开游郭的街道,道路上的灯光零零星星,仅能照亮灯前三寸,对于路上的行人来说,照亮前路恐怕还是天上的星月更值得依靠。
恰好今日月明星稀,月光十分明亮。
在冷白色的月光中,城里迎面吹来的夜风都带着寒凉的滋味。
今年依旧是个暖冬,但再温暖的冬日,夜晚的凉风也不会让人喜欢,所以那些聚会的贵族们早早在游郭里订好房间安置好自身;倒是你与缘一,这么深的夜还披星戴月往家里赶——也难怪临别时,那些游郭的侍从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你们了。
临出门前,父亲给予了你们充足的银钱,他当然知道游郭宴会后续可能有的发展,却乐见其成,只是叮嘱你们要找干净的女性侍奉。
这不用他说你也知道。
可是宴会一结束,相比那些醉醺醺的游女,不知道睡过多少人的房间,你浑身上下浸满酒味——这种情况下,你果然还是想要回到熟悉的住所将自己收拾干净。
归家的路上,缘一放慢速度,和你并肩前行,他说话的时候,有朦胧的白雾消融在空气之中,酒醉的咽喉也粗犷起来,显得语调有些含糊:“兄长,这种聚会,以后必须要参加吗?”
你出门的时候带了围巾,宴会的时候摘下,归家的冷夜就将其戴上,现在半张脸藏在围巾里,有点懒得和他说话。
寒风灌口,脑子里因为酒气像是一团乱麻,真说起话来说不定连舌头都伸不直——对你而言,现在能保持走直线就很难得了,实在不想和同样酒醉的缘一聊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兄长?”
“……”
“兄长!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
可是他一个劲儿盯着你,不依不饶重复呼喊你的样子实在烦人。
“兄长,有下次的话,我不来了……”
你:“……”
你的手放在外褂宽大的袖子里,抄着手慢吞吞地走了几步,慢吞吞地思考了一番,过了好一会儿,才想清楚他刚刚和你说了什么话。
下次不来了?
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
你一边在心里诉说着不耐烦的抱怨,一边慢吞吞地开口,保证自己接下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吐词清晰,简短的回答他:“好。”
“诶——!?”吵人的单音节传到你的耳朵里。
听到你的话,缘一两颊带着酒醉的红晕,他对于自己在意的东西一向反应很快,所以嘴角都上扬了,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凑近过来找你确认:“真的可以吗?”
你慢吞吞眨了眨眼,无动于衷地瞄了他一会儿,然后将脸上的围巾扯下来(现在围巾里也都是难闻的酒气,实在难受),呼出一口含着酒气的白雾,才慢条斯理地告诉他:“毕竟是少城主大人的请求……”
大概是今晚的月光太冰凉,也大概是你状似一本正经的头脑其实已经罢工了,总之缘一在身侧一直注视你的这份视线,在今天这个慢吞吞的不甚愉快的夜晚,突然变得可以忍受起来。
你一边体悟着这份奇妙的心情,一边继续和缘一解释:“只要让大家明白,你是不善言辞、生人勿近的强大武士就可以了,以后在人前记得少说些话……之后这种宴会……”
你动了动困顿的大脑,不期然想到刚刚那一场宴会,想到那些觥筹交错的年轻继承人,他们看到缘一的眼神,看到你的眼神……那位挨着你的游女,她纤细的腰肢,白嫩的脖颈,还有一个劲儿往你怀里搭的素白的手,可这么做的时候,她眼睛里也跳动着野心,不住地往宴会的中心瞟过去……
“毕竟你们也到这个年纪了……”
出门的时候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咦?
你慢吞吞地回想起来,慢吞吞地将头脑中让你难受的场面划掉——
说起来,缘一和你……已经快要成人了。
今日缘一在新一辈贵族中表现得相当不错,以后应该也会是一位十分优秀的主君吧……
既然如此,他人生的下一步该提上进程才对。
你想到这一点,慢吞吞的步子就停住了。
“兄长?”
亦步亦趋的缘一傻乎乎撞上你的肩膀,他很及时地收回力道,才没有造成两人一起趴到地上的惨烈后果。
“……”
“——??”
你指挥木讷的大脑仔细想了想,终于恍然,说出结论来:“缘一!你该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