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讲述你的过去呢?
猫太郎没有催促你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沉默无声。
你也沉默着思考自己的从前。
有哪些是值得拿出来诉说的呢?
因为猫太郎很缠人,所以……拿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和他说,他一定会嚷嚷着“这不是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嘛”地表示抗议。
你对这样直来直去的人……还挺苦手的。
你在过去的记忆中搜寻着,想着哪些事情看上去有足够的份量能够拿出来分享:
父亲的事情……已经连回想都懒得去做了,那本来也是个狭隘又失败的男人,根本不值一提;
母亲的事情……你已经快要忘记她的模样,只记得是个缠绵病榻的、善良的女人,最后在不可救药的生活中病死;
继国城的事情……那些都是公务,和猫太郎讲述,他一定无法明白;
清水寺的事情……
清水寺……
你想起自己曾经和铁人师父的对话。
不甚愉快。
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可那种恶心的感觉却残留在心中,即便只是回想,都会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想着这些,越是努力去回想,心中越是升起一股哭笑不得的滑稽感来。
啊——无论如何逃避,也该正视这个事实了。
刨去那个竭力想要回避的男人,你的人生……根本毫无可取之处。
你站在过去与未来的交界,回身望去,除了那个男人,竟一无所有。
缘一……
继国缘一……
你在手中的酒杯里,似乎看见那双红眼睛的倒影。
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单纯地望向这个世界,望向作为对照物的你,偶尔他会有些迷惑,于是困惑地看向你,唤你:
“兄长……”
可你已经不愿意再回应他了。
你要抛下他往前走,再也不去想回头的事情。
你闭上了眼睛,压下心里突然蔓延的感情,以冷静的神态,诉说自己的从前:
“十岁的时候,我进了寺庙修行。”
“……咦?”
猫太郎迟钝地发出声音表达疑惑,他的视线转移到你身上。
你没有看他,继续诉说:
“我有一个双生的兄弟,他的强大我远不能及,如何努力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所以……父亲将他立为继承人,让我去寺庙学习文学……”
“啊……就是那个吧,岩胜说过的,叫做缘一的人!”
你点点头,睁开眼睛笃定道:
“嗯,他是……如太阳一般耀眼的人。”
“……诶?”
“我在寺庙里,还是想要成为武士,所以钻研剑道,后来和缘一见面,当然还是被他打败……父亲对我很失望,觉得我背离了他的安排,可缘一……打败我的缘一却会一直支持我,让我坚持自己的道路……”
猫太郎有些犹豫:“……听上去不错?”
你点头表示赞同:“他是个很好的人。”
“后来呢?”
“后来……因为缘一的努力,我在剃度之前,又回到了家里。”
猫太郎打量着你的神情,小心翼翼提供感想:
“听上去……很不错?”
你短暂地笑了一下:
“当然,相比清水寺里苦修的生活,城里的日子好过得多,遇到的人,遇到的事,以后会有的发展——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环境。”
猫太郎安静地看着你。
你看着手上的酒杯,简短地下定义:
“缘一……是个为我着想的好人。”
“是……这样吗?”
“嗯……他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有无可比拟的强大力量,干净纯粹的心灵,一言一行,都在为他人着想,用善良的心去对待身边的一切——就像太阳一样,无私照耀大家的人。
因为有他在身边,前进的方向一下子就被划出来,以后该怎么走,走到哪里去——这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因为他就站在道路的尽头,只要向他走去就好了……”
你啜了一口清酒,看着水波荡漾中的自己的眼睛。
一双冷静的陈述者的眼睛。
你尽量冷静、客观地陈述记忆中的缘一。
回头向记忆中看去,他总是站在你的身后,只要你回头,他就会在,接收到你回望的视线,就会回以疑惑的双眼:
“兄长?”
想必会用微微上扬的语气轻声询问你。
啊……不想去看他的。
身旁的猫太郎叹息一声,问你:
“这样的话,岩胜和他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你点点头:“当然。”
“这样啊……”
猫太郎欲言又止。
你问他:
“有什么问题吗?”
酒醉的笨蛋摸摸脑袋,呆笑着回应你:
“就是说啊……那个……因为之前岩胜……突然跟着我们离开了嘛……少城主大人的婚礼你也在自己的宅邸里……
所以……我一直以为,你和少城主的关系很差劲来着……
还以为……你因为很优秀被他忌惮……所以才……”
在你的目光中,猫太郎脸上的笑越来越尴尬:
“哈哈……看来,是我感觉错误了……啊!奇怪!我的直觉一直很灵的来着……”
“……”
你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原来……你的疏离,其实遮掩得并不算好啊……
这样的话……
你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当缘一回到继国城,发现你的离开,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给雨的信……还没有寄出去,可以加上这些困惑,问问他继国城的现状,问问关于……缘一的事……
你想着这些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内心里一直被压抑住的感情从破开的裂缝那里,一点点,逐渐弥漫上来。
以至于面对猫太郎好奇的眼睛,你都感到脸上发热,撇开视线不好意思去看他。
可目光所指的地方,无论是手中的酒杯,桌上的月光,还是虚无的黑暗处,好像都会有一双暗红色的眼睛,落寞地看向你。
面对你的离开……他会是什么心情呢?
“他是无可挑剔的主君,也是无可挑剔的弟弟,对我一直很好……只是我……我……”
你感到羞愧,声音如同蚊吟:
“是我心思狭隘,无法在他身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