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青霭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怎么现在就忽然有了孩子呢?
偏偏是在她跟李同显吵架的时候。
李同显在一旁,一直观察着纪青霭的脸色。
当常祚余刚说出纪青霭有孕时,李同显能看出来,纪青霭的眼底分明是有一丝惊讶和欣喜的。
但是很快,这一抹欣喜就被茫然替代。
李同显陡然一痛。
他想,若是放在之前的话,他的令娘在听见自己有孕的话,定然是欣喜万分,恨不得立马跟自己分享这样的喜悦。可是现在,他的令娘似乎只是短暂高兴了一下,然后,就变成了这般表情。
李同显甚至不太能知道,这是不是纪青霭后悔了。
这种猜测,让他险些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常祚余也清楚眼前这位娘娘的性子,看来后者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孕。
他清了清嗓子,以为纪青霭现在的茫然是因为听见“保胎”之类的话感到茫然无措,遂宽慰道:“娘娘请放心,您腹中的小皇子现在好着呢,您是因为前段时间郁结在心,又疲劳过度,这才导致身子弱。日后,还请娘娘为了腹中的小皇子着想,切莫再忧思焦虑,不然,您这身子可受不住啊。”
纪青霭眼里的茫然不仅仅没有因为常祚余这话褪下去,反而变得更迷茫。
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皇子吗?
这消息是已经传出去了吗?
她还没有做好成为一位母亲的准备,更没有想好要怎么保护好这孩子。
甚至,纪青霭想到自己跟李同显争吵,日后李同显还会像是当初他自己在马车上承诺的那样,让这个孩子平安诞生并且长大吗?
纪青霭不知道,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脸色看起来就变得格外不好看。
李同显在看见纪青霭不由自主地蹙眉那瞬间,心头已经揪在了一起。
他看出来了纪青霭是在害怕。
李同显抬手示意常祚余先出去,内殿就只剩下了纪青霭跟李同显两人。
这段时间李同显寸步不离地守着纪青霭,不假他人之手,他看着跟前的人,像是看穿了纪青霭心底在想什么,低声保证道:“令娘,我会保护好你跟孩子的。”
纪青霭闻言,脸上勉强露出了个笑容,“妃妾相信皇上。”
她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眼里的神色表现得可不是这般。
李同显觉得自己舌根都在发苦,若是早知如此,那日在马车上,他又如何可能跟纪青霭争吵?分明在那个时候,纪青霭肚子里就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
李同显有心想要解释两句,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处解释。
这时候,张义德在帘外低声道:“皇上,令主子,晚膳已经摆好了,是要现在送进来吗?”
李同显“嗯”了声,“送进来吧。”
很快,就有小太监端着膳食,轻手轻脚又麻溜至极地走了进来,放下羹汤碗碟,没有碰撞出来丁点儿的声音,又陆陆续续安静退了出去。
李同显亲自端起来跟前的一碗鱼翅羹,用勺子挖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纪青霭唇边。
“我没有想要让菱修容来羞辱你,她前晚上来找我,说是有人在你宫殿外面捡到了谢揽山配置的药。我总要问问你,究竟知不知道里面那药有什么作用,我没有别的意思。”李同显一边给纪青霭喂着饭,一边低声说。
纪青霭尝了一口,唱了许久空城计的肚子现在终于得到了一点满足,但是她觉得自己只是体弱,不是手断了,作势就要从李同显的手中接过汤羹。
可李同显的手很稳,劲儿也很大,纪青霭想要抢的话,是肯定不可能的。
李同显:“我喂你,你才醒来,身上还没什么力气。等会儿要是没拿稳,摔了不是又伤了自己?”
纪青霭觉得自己没那么娇弱,但是李同显现在坚持,她说什么估计也没用。
纪青霭又张了张嘴。
李同显想喂,她就吃。
至于现在李同显说的话,她是半句都懒得搭。
“我不是故意的。”李同显见纪青霭不回应自己,也不气恼,他就在旁边好声好气地开口。
纪青霭停下来,看着他,“皇上刚才也说了,您心里在拿到菱修容给的瓶子的时候,就知道那东西是出自谢揽山。看来,皇上并不相信菱修容口中说的那些话,当真以为是有人偶然在妃妾寝宫外面捡到。既然是这样,皇上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里追究菱修容究竟是如何拿到属于妃妾的东西,而是将妃妾拿住问话。这,难道就是皇上的‘不是故意的’吗?”
纪青霭心里比谁都清楚,李同显并不是不介意自己从前吃过的那些药。
现在她的确是可以仗着自己肚子里有孩子,李同显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找自己算账。可是,那以后呢?谁能保证李同显对她的喜爱,能有一辈子呢?
喜欢的时候就是心头血朱砂痣,不喜欢的时候,就是蚊子血。
而她的举动说不定更严重一点,这是欺君之罪,是谋杀皇嗣,那到时候的她还会有活路吗?要去赌李同显的怜悯之心吗?这分明才是最不可靠的。
这一点,纪青霭太清楚了。
她从始至终,不愿意赌的就是旁人的真心。
人心易变。
她赌不起,也输不起。
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相信。
李同显被纪青霭这番毫不遮掩的话问得愣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有些恨纪青霭的通透聪慧。
但是,他偏偏就是喜欢纪青霭这一点。就因为这一点,是宫中别的人不可能有的,甚至,在朝堂之上,敢像是纪青霭这般对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的令娘,不骗人,不说谎,从来不对自己虚与委蛇。
可也是这样,让他会感到如此无措。
李同显沉默了片刻,但是他手中的动作没有停下来,还是在认真地给纪青霭喂饭。
等到纪青霭都以为自己不会再等到李同显的回答时,面前的男人忽然开口了。
这一次,李同显的声音听起来要低沉很多,同时,也带着些犹豫。
“令娘,对不起。”李同显道歉,“我承认我之前在听见菱修容说你吃的药里,有避子的功效时,我很生气。我气你的隐瞒,也气你……”李同显顿了顿,随后才缓缓接着道:“也气你不曾将我的心意放在心上。”
这话李同显原本是不想说的,先不说他是一国之君,怎么好意思像是妇道人家似的,整日里心里就只装着情情爱爱这些无用之物,就说他是一个男人,这般对着女子剖白心意,本来就已经很惊世骇俗。
但是相比于说出这些话的难为情,李同显是更无法忍受此刻纪青霭对自己的漠视和疏远。
虽然纪青霭表现得似乎只是后妃对帝王应有的恭敬,但是,他心里却不能接受。
这种冷漠和客套,没有任何真心实意。
李同显在回程的后半段,在没有见纪青霭的日子里,他想过了很多次,也无数次在“令娘不爱我”的这个答案前徘徊,始终不愿意承认。但是等到了现在,纪青霭明明都已经看见了他手中的纱布,却像是没看见一般,不曾过问一句,眼神甚至都不曾在他的伤处停留片刻,跟从前的对比强烈到让李同显无法无视。
可能就是因为有了对比,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此前的猜想是有多荒谬。
纪青霭怎么可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又如何没有爱他?
可是这一切,看起来好像都已经被他搞砸了。
他想要挽回。
纪青霭听着耳边传来的话,她眼底露出了几分惊讶。
听见李同显的道歉,纪青霭不怎么惊讶,但听见李同显的剖白,纪青霭没办法当做一件寻常事。
像是李同显这样的人,也会对旁人剖白心意吗?
纪青霭抿唇,她不是那种听两句忏悔,就能轻而易举原谅的人。
尤其是在紫宸殿那晚上,她跪在地上听见耳边传来的诘问时,心底那种失落和难堪,时时刻刻在提醒她,这就是敞开心扉的代价。
纪青霭抬头,对上李同显悔恨的眼睛,“可是皇上,当初妃妾才进宫时,您不是也每次赐下了避子汤吗?”
纪青霭问得格外真诚。
她知道这就是一把利剑,狠狠地扎进了李同显的心里。